国师林天衍于正堂之上,半盏茶内勘破两位资深灵台郎星图测算谬误根源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冰水,瞬间在钦天监内部炸开了锅。
那原本弥漫在衙署各处的、混杂着观望与抵触的沉闷气息,被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惊与凛然所取代。
当林微批阅完最后一份积压卷宗,宣布“今日便到此”时,堂下众官员行礼告退的动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迅捷和规整。
他们低垂着头,不敢再多看那位端坐于紫檀公案后的年轻国师一眼,仿佛那平静的目光能洞穿他们所有的心思。
王监副走在最后,脚步略显虚浮,那惯常挂在脸上的和气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掩饰不住的凝重与一丝后怕。
他知道,自己试图用专业难题给新国师下马威的盘算,不仅彻底落空,反而成了对方立威的垫脚石。
这位国师的深浅,他已不敢再去试探。
众人散去,正堂内只剩下林微与沈括。
沈括看着几乎被清空的公案,激动得脸颊泛红,他抱着一叠刚批阅好的文书,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国师大人,您……您真是神乎其技!下官在监内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利落的办事效率!那些积压数月的难题,在您手中竟如同……”
他一时词穷,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林微端起旁边微凉的茶水,啜饮一口,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
连续高强度的批阅和推演,即便以他的神识强度,也略感疲惫,但体内气运在那身官袍和界空石隐隐的呼应下,流转不息,迅速补充着消耗。
“非是神技,不过是厘清本质,循理而行罢了。”
林微放下茶盏,语气平淡,“钦天监诸多事务,之所以积压拖延,多半并非事情本身有多难,而是人为设置了太多障碍,或是固于成见,或是畏惧担责,或是心思根本不在业务本身。”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对沈括道:“将这些批阅好的文书,按批示要求分派下去,令各房司限期办理。你负责跟进,若有拖延或阳奉阴违者,记录在案,随时报我。”
“下官明白!”
沈括挺直腰板,声音响亮。
他感觉浑身充满了干劲,仿佛看到了钦天监焕然一新的希望。
“走吧,”
林微迈步向堂外走去,“随我去各房司转转。立威之后,也需看看这衙门的真实模样。”
沈括连忙跟上。
钦天监内部按照职能,分为数个房司:主掌星象观测记录的“灵台”、负责历法推算编纂的“漏刻”、管理档案典籍的“典簿”、以及处理各地上报祥瑞灾异初步筛选的“占候”等。
林微首先来到的是“漏刻司”。
此司负责历法编纂、节气推算、时辰校准,可说是钦天监技术核心之一,但也因涉及大量繁复计算,往往是积弊最深之处。
漏刻司的堂官是一位姓孙的郎中,年纪约莫四十上下,面容带着长期伏案工作的苍白,眼神有些木讷,见到林微到来,慌忙带着几名属官起身相迎,行礼问安都显得有些慌乱。
林微摆了摆手,目光扫过屋内。
只见几张宽大的算案上,堆满了写满算式的稿纸,几个书吏正埋头打着算盘,噼啪声不绝于耳,眉头紧锁,显然遇到了难题。
“孙郎中,眼下在进行何事?”林微问道。
孙郎中连忙回答:“回国师大人,正在核算明年‘春秋分’及‘冬夏至’的精确时刻,以及校验新编历法与日月食预报是否吻合。只是……只是数据庞杂,算学推演颇为耗时,近日又因核算方法有些争议,进度……进度稍缓。”
他说着,脸上露出苦恼之色。
历法推演涉及天文、数学,极其繁琐,一个数据出错,后面全盘皆否,往往需要反复验算,耗时良久。
林微走到一张算案前,拿起上面一张写满复杂算式的稿纸看了看。
是典型的此界算学问题,涉及高次方程求解和三角函数应用,方法古朴,步骤冗长。
“此式用以求解黄白交点周期?”林微问道。
孙郎中一愣,没想到国师一眼就看出了算式用途,连忙点头:“正是,正是!此法乃前朝大儒所创,只是演算起来,颇为耗费心神……”
林微没有评价那“前朝大儒”的方法,而是直接对那名愁眉苦脸的书吏道:“取纸笔来。”
书吏不明所以,但还是赶紧奉上新的稿纸和毛笔。
林微提笔,蘸墨,并未像他们那样一步步展开冗长计算,而是直接在纸上写下几个简洁的符号和公式——那是经过他简化、更接近现代数学表达方式的推演路径。
他笔走龙蛇,不过十几息时间,便得出了一个清晰的中间结果。
“依此路径,先解此元,再代入彼式,可省去七成冗余步骤。”
林微将稿纸递给那书吏,“试试看。”
那书吏将信将疑地接过稿纸,看着上面那些陌生又似乎蕴含着某种规律的符号和算式,试着按照林微指示的路径重新计算。
起初还有些生涩,但很快,他的眼睛亮了起来,手指在算盘上飞舞的速度明显加快,脸上的愁容渐渐被专注和惊喜取代!
不过一刻钟,他便得出了与之前耗时半天才勉强接近、却更为精确的结果!
“算……算出来了!真的算出来了!而且更快,更准!”
书吏激动地抬起头,看向林微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崇拜。
孙郎中和其他几名算学官员也围拢过来,看着那张写满“奇符”的稿纸,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他们都是浸淫算学多年之人,自然能看出林微所提供的方法,其思路之巧妙、效率之高,远超他们沿用的古法!
“国师大人……这,这是何种算法?”
孙郎中声音有些发颤地问道。
“不过是一些简化计算的技巧罢了,原理与尔等所学相通,只是路径更优。”
林微淡然道,“算学乃天文历法之基石,固守陈规,如何进步?稍后本官会将一些常用的简算、速算法则整理出来,尔等需用心研习,融会贯通,应用于日常核算之中。”
“下官等……谨遵国师教诲!”
孙郎中等人激动地躬身应道。
对于他们这些技术官员而言,没有什么比获得更高效、更精准的工具和方法更令人兴奋的了。
接着,林微又巡视了“灵台司”,查看了近期的星象观测记录。
他再次展现了对星图、星位、观测仪器的惊人熟悉度,随口指出的几个以往被忽略的观测细节和可能的系统误差,让负责记录的官员冷汗直流,又佩服不已。
在“典簿厅”,他随手翻阅了几本积灰的古旧档案,便能准确说出其内容梗概和价值所在,甚至指出了几处编目错误和缺失,令掌管档案的主簿汗颜无地。
一路行来,沈括跟在身后,心中的崇敬之情早已无以复加。
他原本以为国师只是精通星象推演和玄奇之术,却没想到,在算学、历法、档案管理乃至器械原理等方面,都有着深不可测的造诣!
这哪里是什么“术士”,分明是一位全才的学问大家!
消息很快传开。
国师不仅精通星象,更身怀神妙算学,半日之内清空积压案卷,巡视各司,言必有中,直指要害!
钦天监上下,从最初的震惊、敬畏,渐渐开始转变为一种带着期待的信服。
尤其是那些真正埋头做事的底层官员和技术吏员,他们感受到了这位新上官带来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务实而高效的风气。
当林微结束巡视,回到国师府时,夕阳已然西斜。
林安早已备好了热水和清淡的晚膳,看着自家老爷虽然面带些许倦色,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不由得与有荣焉。
“老爷,您今天在衙门里……肯定又大展神威了吧?”
林安一边伺候林微净手,一边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他虽然没跟去,但国师府的下人们消息灵通,早已听到了些风声。
林微笑了笑,未置可否。
他坐在桌前,脑海中却仍在回想着今日在钦天监的所见所闻。
立威初步成功,算是打开了局面。接下来,就是要利用这个平台,更深入地探查此界奥秘,同时,也要开始着手应对那即将到来的、由北方旱灾以及朝堂暗流所引发的更大风波了。
他拿起筷子,目光似乎穿透了屋顶,望向了北方的天空。
那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燥热与扭曲感,正隐隐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