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林微并未休息,而是铺开纸张,将白日里在“漏刻司”提及的那些简化计算的技巧,系统地整理出来。
他并未直接搬用现代数学符号——那太过惊世骇俗,而是以此界已有的算学知识为基础,进行优化和提炼,形成一套更高效、更精准的推演法则。
包括一些速算口诀、几何问题的简化证明思路、以及处理复杂天文数据时的迭代逼近方法。
他书写得很快,神识辅助下,思路如泉涌,笔下的字迹却依旧工整清隽。
淡淡的墨香混合着书房内特有的、属于界空石碎片的温润气息,让他的心神格外宁静。
体内气运随着他的书写,与这方天地的规则隐隐交融,缓慢而坚定地增长着,民境四阶的修为愈发稳固,向着五阶的门槛悄然迈进。
“小子,你倒是会借势。”
玄罗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带着一丝慵懒,“以此界官身聚拢气运,再以气运反哺修为、推演天机,倒是条路子。不过,这衙门里的魑魅魍魉,可不会让你安心修行。”
“无妨。”
林微笔下不停,心中回应,“水至清则无鱼。有些波澜,才更方便摸鱼。”
他深知,彻底掌控钦天监,不仅仅是为了获得一个官方身份和资源平台,更是为了编织一张属于他自己的“网”,一张能够捕捉到此界更深层秘密,甚至感知其他“异数”(如穿越者、守界人)动向的网。
次日,林微将整理好的《算学简术初编》交给了沈括,令其在监内择选有算学基础的官员吏员进行传授、推广。
此事如同在钦天监这潭水中又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平复,另一场风波便已悄然而至。
这天上午,林微正在翻阅沈括整理好的、近半年来所有关于“异常天象”及“各地灾异”的摘要记录,试图从中找出与次元裂缝活动相关的规律。
王监副与另一位一直称病未露面的监副——姓郑,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古板的老者,联袂求见。
这位郑监副,在钦天监资历极老,甚至比周文正还要早入监十几年,精于历代星象典籍,对古法祭祀礼仪更是了如指掌,在监内一部分守旧派官员中颇有威望。
周文正在时,也要对他礼让三分。
林微履新当日,他便称病告假,直至今日才现身。
“下官郑禹,参见国师大人。”
郑监副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行礼一丝不苟,但微微抬起的眼皮下,目光却锐利而沉静,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他并未像王监副那样刻意堆笑,也没有明显的敌意,但那份基于资历和学识的矜持与隐隐的优越感,却扑面而来。
“郑监副不必多礼,身体可好些了?”
林微放下手中的卷宗,语气平和。
“劳国师挂心,老毛病了,将养几日便无大碍。”
郑禹直起身,目光扫过林微案头那本崭新的《算学简术初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转向正题,“国师大人,今日下官与王监副前来,是为‘春分祭天大典’之事。”
“哦?祭天大典有何问题?”
林微知道,春分祭天是朝廷最重要的典礼之一,由钦天监负责测算吉时、拟定流程、监督祭坛布置乃至解读祭天时的天象反馈,责任重大。
王监副连忙接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色:“回国师大人,祭天大典历来由我钦天监主导,关乎国运,不容有失。以往皆是周……前太史令亲自主持,各项环节烂熟于心。如今国师大人新晋,虽学识渊博,然毕竟对诸多古礼细节、历代典章或有生疏。郑监副乃监内耆老,精通此道,下官之意,不若此次大典,便由郑监副从旁协助,一应细节皆由郑监副把关,国师大人总揽全局即可,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是为国师分担,确保大典顺利,实则暗藏机锋。
若林微同意,那他便成了被架空的总揽,实际主导权将落入郑禹手中,他这国师的威信必然受损。
若他拒绝,一旦大典出现任何细微疏漏,郑禹和王监副便可轻易将“刚愎自用”、“不尊古礼”的帽子扣过来。
郑禹适时地补充道,语气带着老臣的恳切:“国师大人,非是老朽恋栈权位,实乃祭天大典,规矩森严,一器一物,一仪一轨,皆有古制可循,牵一发而动全身。老朽浸淫数十年,不敢说尽善尽美,只求恪守祖制,不出纰漏,以安陛下之心,以稳天下之望。”
他将“祖制”、“古礼”抬了出来,站在了道德和传统的制高点上。
林微看着眼前这一唱一和的两人,心中明了。
这是见他以雷霆手段整顿内部事务,又以奇巧算学折服技术官员,便换了一种方式,试图用他们最擅长的“资历”和“古礼”来制约他。
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拿起沈括整理的那份摘要,翻到其中一页,看似随意地问道:“郑监副精通历代典章,可知永熙二十二年春分,祭天当日,京都忽起大风,祭坛烛火尽灭,是何缘由?当时太史令又是如何应对的?”
郑禹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林微会突然问起近百年前的旧事。
他沉吟片刻,凭借深厚的记忆回答道:“回大人,据《钦天监志》载,永熙二十二年春分,确有风灾。时任太史令赵大人观天象有异,提前预警,陛下乃命将祭坛移至室内进行,虽合礼制,然终究……被视为不祥。赵大人亦因此事,次年便告老还乡。”
他话语中带着一丝唏嘘,仿佛在暗示天意难测,即便提前预警,也难挽颓势,更暗指主持此类大典风险极高。
林微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景和八年,春分日天降微雨,又作何解?”
郑禹眉头皱得更紧,感觉林微的问题有些跳脱,但仍答道:“景和八年春分,细雨蒙蒙,于礼无碍,反被视为‘天降甘霖’,是吉兆。”
“哦?”
林微放下卷宗,目光平静地看向郑禹,“那么郑监副可知,为何永熙二十二年之风为灾,景和八年之雨为吉?其判断标准,除了典籍记载的‘大风不利’、‘微雨为泽’之外,可还有更深层次的缘由?比如,风起于何方?雨降于何时?与当年星象、地气、乃至朝廷政令,可有内在关联?”
“这……”郑禹一时语塞。
古籍记载多是结果和简单归类,哪里会记载如此细致的原因分析?
他治学虽严谨,但也多局限于故纸堆中的条文。
林微不再看他,转而望向王监副:“王监副,你可知,去年冬至祭祀,祭坛东南角第三块石板下的地基,有轻微下沉之迹象?”
王监副一脸茫然:“啊?下官……下官不知。”
祭祀前都会检查祭坛,但谁会去注意某一块石板下的地基?
“那是因为那块石板下方,有一处蚁穴,经年累月,掏空了部分地基。”
林微语气依旧平淡,“虽暂时无碍,但若遇连绵阴雨或剧烈震动,恐有隐患。此事,监内负责查验的吏员可有记录在案?可曾上报?”
王监副冷汗下来了,支吾道:“这……下官需查问……”
“不必查了。”
林微打断他,“本官昨日翻阅近五年祭坛维护记录,并无此项。若非本官无意间感知地气有异,详加推演,此隐患不知要埋藏到何时。”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钦天监古朴的院落,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正堂:
“祭天大典,固然要遵古礼,但绝非泥古不化。知其然,更需知其所以然。天象非孤立,地与天呼应,人与天地共鸣。若只知死守条文,不明其背后天地运行、气机流转之理,与盲人摸象何异?与刻舟求剑何异?”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过郑禹和王监副:
“本官既然奉旨统领钦天监,此次春分祭天大典,自当一力承担。郑监副经验丰富,可为本官顾问,若有古礼细节不明之处,本官自会请教。但一应流程安排、吉时测算、祭坛布置、天象解读,皆由本官最终定夺。”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至于那些隐藏在故纸堆之下、被疏忽的隐患,本官会逐一排查。钦天监,是观测天地的眼睛,不是默守陈规的木偶。这个道理,望二位监副,以及监内所有同僚,都能明白。”
郑禹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在林微那平静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拱了拱手:“国师大人……见识高远,老朽……受教了。”
王监副更是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言。
两人告退之后,林微重新坐回案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知道,郑禹这类老牌官员的刁难,不会就此结束。
但他更在意的是,在方才提及祭坛隐患时,他凭借气运感知和界空石碎片对空间的敏锐,隐约察觉到,那祭坛所在的方向,似乎不仅仅有蚁穴那么简单,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非自然的能量残留……
这祭天大典,恐怕不会太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