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双轨追凶
废弃的查令十字北站，像一个被时间遗忘的钢铁巨兽的颅腔。高高的拱顶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只有几缕惨淡的月光，穿过破碎的彩色玻璃穹顶，在地面厚厚的尘埃上投下诡谲的、如同凝固血块般的光斑。空气凝滞厚重，弥漫着百年积尘、深层渗水的湿冷霉味和钢铁氧化后浓重的铁腥气。碎裂的马赛克瓷砖在脚下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巨大的、早已停止转动的广告牌空洞地悬挂着，如同褪色的墓志铭。这里是城市地下的坟场，是生者绝迹的领域，也是唯一能避开所有“眼睛”和“耳朵”的密会之所。更深层的地下，隐约传来一种持续不断的、极其细微的震颤，如同沉睡巨兽的脉搏，透过冰冷的混凝土地基传来，震得人脚底发麻——那是来自地心深处，“地心共鸣”的脉动。
“钥匙…”艾米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推论带来的死寂。她的目光依旧锁定着汤姆，眼神锐利如刀，但深处似乎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迫切。“索恩比教授死前说的‘钥匙’…是什么？他在哪里？” 这个转折极其突兀，与她一贯冷静分析的科学形象不符。
汤姆一怔。“他没说完。”汤姆如实回答，警惕地捕捉着艾米眼神的细微变化，“只说了‘钥匙…钥匙…在…在…’就断了气。怎么了？你知道这个‘钥匙’指的是什么？还是…和‘钥匙孔’有关？”他刻意提到了惠特克文件上的签名“w”，试探艾米的反应。
艾米的瞳孔在镜片后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长长的睫毛似乎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瞬。她避开了汤姆探究的目光，迅速低下头，操作着便携工作站，屏幕的光芒掩盖了她脸上的表情。“不知道。”她的回答异常简短、冰冷，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只是…一个线索。或许无关紧要。”她快速关闭了工作站屏幕，幽幽的蓝光瞬间熄灭，巨大的黑暗重新涌来，吞噬了两人之间最后一点可视的联系。她的动作比平时快了一丝。
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凝重，更加充满张力。滴水的“嗒…嗒…”声在空旷的站台里被无限放大，如同倒计时走向终点。地底的震颤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稳定的波动。
“议会…惠特克…”汤姆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将话题拉回更明确的线索，“他是NESt-omega的早期签署人。布兰登的死，Veritas的加密捐赠，都指向议会内部，指向最高层。‘齿轮之神计划’的源头，就在威斯敏斯特的心脏里。”
“源头或许在，”艾米的声音从对面的阴影里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绝望的清醒，“但根系…已经扎进了地幔。惠特克或许只是一个齿轮，一个知晓部分蓝图的老齿轮。真正驱动这机器的力量…深埋在地底。议会…可能只是它延伸在地上的…一条触须。”她弯下腰，重新背起那个沉重的医疗包，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丝决绝。“电磁信号源在伊丽莎白线最深段。那里是唯一能接近‘共鸣’核心的入口。也是‘食铁兽’最频繁出没的狩猎场。”她顿了顿，身影在阴影中显得更加单薄，“我要下去。找到‘共鸣’的核心点，找到‘服务器’的物理接入端口。或许…能逆向解析其控制协议，找到瘫痪它的方法。或者…至少看清它的真面目。”
汤姆的心猛地一沉。“下面有什么？‘清道夫’？半机械的东西？像耗子本尼描述的那些？”
“比那更糟。”艾米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带着地狱般的寒意，“根据能量读数推测和…一些历史档案片段…下面维护系统运行的，可能不是‘东西’…而是‘零件’。被部分替换、被强制接入系统的…活人零件（Living ponents）。Ω-7的早期版本…或者更糟的东西…可能用在了他们身上。”她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得让汤姆几乎窒息。
活人零件！被强制接入系统、被改造的维护者！这比单纯的半机械怪物更令人毛骨悚然！马尔科姆教授“血肉供养”的嘶吼在地底有了更恐怖的诠释！
“我和你一起去！”汤姆脱口而出，向前踏出一步，踩碎了脚下几片腐朽的瓷砖。站台中央那道模糊的光带，就在他脚尖前方。
“不。”艾米的拒绝冰冷而干脆，像一堵无形的墙。她的身影在阴影中纹丝不动，“你还有议会这条线。惠特克。Veritas。找出谁在供应‘零件’，谁在操控捐赠名单。找出地面上的‘钥匙孔’（Keyhole）。”她的理由听起来合理，但汤姆敏锐地捕捉到那拒绝背后更深的东西——一种保护？一种不信任？还是…她预见到了地下深处远超他想象的恐怖，不愿让他涉险？或者…与那个“钥匙”有关？
“艾米…”汤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电磁干扰会很强。常规通讯会中断。”艾米打断了他，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她从医疗包侧袋里拿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方块——一个超低频（ELF）抗干扰加密信号中继器，轻轻放在脚边的地面上，然后向后隐入更深的隧道阴影中。“这个中继器有独立加密频道，使用混沌调制（chaotic modulation） 和地磁补偿（Geomagnetic pensation） 抗干扰。如果我找到入口，或者…需要支援…它会激活。频率…你知道的。”她指的是之前案件中两人曾使用过的应急通讯频段。
她的身影在拱门巨大的阴影里迅速模糊、消失，如同被黑暗彻底溶解。只有她最后留下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屑，悬浮在死寂、充满尘埃和地底震颤的空气中：
“齿轮永转，布朗宁。地上地下，双轨并行。别掉队。”
脚步声彻底消失。废弃的查令十字北站，重新只剩下汤姆一个人。他站在原地，脚下是艾米留下的信号中继器，像一块沉默的墓碑。前方，是艾米消失的、通往更深地狱的隧道入口，幽暗如同巨兽的咽喉。身后，是通往威斯敏斯特权力迷宫的、同样布满荆棘的道路。
双轨追凶。一条通往地心深处，那血肉服务器与磁流体引擎共生的恐怖熔炉；一条通往议会核心，那人性与权力异化的冰冷殿堂。齿轮在黑暗中疯狂转动，碾过血肉，发出无声的尖啸。而他，被命运抛在这废弃的岔路口，必须选择一条轨道，或者…撕裂这非人的双轨，在血肉与钢铁的夹缝中，寻找一线生机。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个冰冷的信号中继器，紧紧攥在手心。那微小的金属方块，是连接艾米那条通向深渊的轨道唯一的、脆弱的信号线。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幽深的隧道入口，仿佛能感受到来自地幔深处的、冰冷而巨大的能量脉动，以及艾米那决绝背影所承载的、未知的重担。
然后，他转身，迈开沉重的步伐，踏碎了站台中央那道模糊的光带，走向被议会阴影笼罩的地面世界。每一步，都像踩在旋转的齿轮锋刃之上。地底的震颤，如同巨兽的心跳，在他脚下规律地搏动，提醒着他，这场与永动之物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