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声音布道者
孟买的黑暗带着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狭小闷热的储藏室里，只有一丝微弱的光从门缝透入，勾勒出粗糙麻袋和生锈工具的轮廓。
艾米·杰瑞背靠冰冷墙壁，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那只捂住她嘴的手刚刚松开，但威胁并未解除。她僵硬地转头，试图在昏暗中看清救了她——或者说暂时囚禁了她——的人。
那是个皮肤黝黑、眼神锐利的印度男人，穿着普通粗布衬衫，年纪约莫四十上下。
他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追捕者的脚步声和引擎声彻底消失在贫民窟的声浪中，才稍稍放松，将目光投向艾米。他的目光中没有善意，只有深深的疑虑和审视。
你是谁？男人压低声音问道，口音很重但英语清晰，为什么天使之手的人要杀你？
艾米的大脑飞速运转。信任陌生人风险极大，但此刻她孤立无援，通讯器损坏，证据在手却无法送出。这人刚才出手相助，至少表明他与天使之手并非一伙。
医生，艾米喘息着回答，尽量让声音镇定，我在调查那个诊所。他们用的药有问题，会害死人。她小心地透露部分真相，握紧了手中的证据袋。
男人的眼睛眯起来，打量着她，似乎在评估话语的真实性。
我叫维卡斯，他终于说道，语气稍缓，是这里的警察。我也在怀疑那个慈善组织他指了指自己别在腰后、被衬衫下摆半遮的警徽。他们来得太快，太有钱，而且...最近附近有些接受过他们的人，行为变得很奇怪。
一线希望穿透艾米的恐惧。一个本地警察！也许是打破僵局的关键。
我必须离开这里，艾米急切地说，我拿到了证据，必须送出去！而且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他们有个大计划，叫，就在即将到来的节日期间！
维卡斯的脸色凝重起来。齐声？我也听到过模糊传言...但他们看守严密，我找不到突破口。他看了一眼艾米手中的袋子，你拿到了什么？
他们药膏里的纳米材料，还有注射剂。我怀疑这些东西能让人更容易被特定声音影响甚至控制。艾米快速解释，我需要更多信息，关于那个传道者，他们的首领！
维卡斯沉吟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
那个男人...很危险，很少出现。但他今晚似乎还没离开。他指了指外面，他的车还停在厂区后面。也许...我们可以再靠近一点。我知道条更隐蔽的路。但你必须完全听我的。
艾米毫不犹豫地点头。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在维卡斯带领下，他们像两道影子，沿贫民窟最阴暗潮湿的边缘移动。
维卡斯对这里了如指掌，巧妙避开主干道和可能设有眼线的地方。
很快，他们绕到旧水管厂区另一侧，这里堆放着更多工业废料，形成天然观察死角。
那两辆黑色SUV果然还停在那里。几个保镖分散在车辆周围，警惕守望。
那个独立棚屋亮着灯，窗户拉上了帘子，但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太远了，听不清。艾米焦急地低语。
维卡斯指了指旁边一座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废弃水塔。
那上面...也许有机会。但非常危险。
没有犹豫。艾米跟着维卡斯，小心翼翼地攀上锈迹斑斑的扶梯。
水塔很高，摇摇欲坠，每上升一步都令人心惊胆战。但顶部视野极佳，恰好能俯瞰那个棚屋，而且由于角度和高度关系，保镖的视线很难覆盖到这里。
他们趴在冰冷潮湿的水塔顶部，屏住呼吸。夜风送来了棚屋里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大部分是那个诊所负责人在恭敬汇报，内容无非是物资分发、人员管控。
突然，一个清晰、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说的是英语，带着近乎布道般的韵律感。
是那个传道者。
...不仅是技术验证，更是信仰的彰显。他的声音透过夜晚的空气，清晰地传入艾米耳中，当全球数以万计的迷失灵魂在同一时刻，聆听同一段纯净之声，他们的心跳、他们的呼吸、他们的潜意识将与我们的意志同步。这将证明，三重纱的教义并非空想，而是通往新世界的钥匙。
艾米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三重纱！她终于听到了这个名字！
传道者继续说着，仿佛在享受自己的演讲：孟买的试验至关重要。这里的混乱与喧嚣，是检验在极端环境下效力的完美场所。节日的人潮将成为我们的放大器，他们的恐慌将是献给纱幔之后真神的最美祭品...格陵兰的主信号将覆盖全球，而这里，将提供最原始、最有力的回应数据。
格陵兰！主信号！全球覆盖！艾米拼命记忆着每一个关键词。
是的，导师。负责人的声音充满敬畏，一切已准备就绪。信号覆盖设备已伪装成广播车和临时音响设施，嵌入指令的祈福诵经音频也已替换完毕。只等节日最高潮时...
很好。传道者的声音带着一丝满意的笑意，记住，我们播撒的不是恐惧，而是净化。用声音洗刷这个世界的污秽，是神圣的使命。保持频道畅通，等待格陵兰的启动指令。
谈话似乎接近尾声。艾米知道必须立刻离开。
她看了一眼维卡斯，对方脸色苍白，显然也被听到的内容震惊了。
就在这时，艾米的破碎通讯器突然发出极其细微的、断断续续的静电噪音——可能是刚才奔跑碰撞后的间歇性故障！在这寂静的夜里，这声音微乎其微，却如同惊雷！
下方棚屋旁边的保镖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水塔的方向！
上面有人！
暴露了！维卡斯拉起艾米，两人不顾一切地沿着摇摇欲坠的扶梯向下滑。
子弹瞬间呼啸而至，打在生锈的铁架上，溅起刺眼的火星！
分开跑！落地瞬间，维卡斯推了艾米一把，指向另一个方向，自己则掏出手枪，向追来的保镖射击，试图引开火力，去找地方躲起来！把消息传出去！
艾米看了一眼这个刚刚认识的警察，咬紧牙关，转身冲入更深的黑暗之中。身后传来维卡斯手枪的还击声和保镖更密集的枪声。她不敢回头，拼命奔跑，直到将身后的喧嚣远远甩开。
她躲进一个堆满破旧轮胎的角落，剧烈喘息，眼泪混合着汗水滑落，不仅仅是因为恐惧，更是因为一种无力的愤怒。她颤抖着拿出那个损坏的通讯器，拼命拍打、调试。
也许是剧烈的跑动震动了某个松动的连接点，屏幕竟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亮了起来！
信号格在无与伦比的边缘挣扎。
她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将听到的关键词——、三重纱格陵兰主信号全球覆盖孟买节日恐慌广播车祈福诵经音频——压缩成最短的信息，附加上刚才匆忙用微型相机拍摄的、模糊的传道者侧脸照片（在水塔上冒险拍下的），选择了持续发送模式，指定给汤姆·布朗宁。
信息在进度条缓慢而艰难的移动中，一点点发送出去。每一次闪烁都像是心跳即将停止。
终于，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微弱的发送成功提示，随即屏幕彻底熄灭，再也无法点亮。
艾米虚脱般地靠在冰冷的轮胎上，将脸埋入膝盖。信息发出去了。
现在，只能祈祷汤姆能收到。
伦敦。汤姆·布朗宁坐在档案室一片狼藉的桌前，感觉四面楚歌。
内部的监视如同无形的蛛网，每一次呼吸都觉得被窥视。
他知道，常规手段已经失效，甚至可能反过来被利用。
就在他几乎被孤立无援的窒息感淹没时，档案室那扇厚重的、通常紧闭的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
汤姆瞬间警觉，手摸向抽屉里藏着的陶瓷刀（金属探测器检测不出）。
一个身影敏捷地闪了进来，随即轻轻关上门。那是一个头发灰白、身材精干、穿着旧款风衣的男人，年纪约莫六十岁上下，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历经风霜的冷静和审视。
布朗宁警探？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老派的伦敦口音，我想，你现在需要的朋友，比敌人多。
汤姆没有放松警惕。这取决于你是谁，以及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叫伦纳德·肖，男人缓缓走近，没有做出任何威胁性动作，前军情五处，现在...算是独立顾问。我对官方那些掩盖真相的肮脏把戏，早就厌倦了。他看了一眼汤姆屏幕上还没来得及完全关闭的、关于瓦尔哈拉之声的模糊查询界面，尤其是，当这种把戏涉及到用声音操纵人心，把整个城市当作实验室的时候。
汤姆的心跳加快了。军情五处？他听说过伦纳德·肖的名字，一个传奇式的、却因为过于独立和直言不讳而早早被退休的老牌特工。
你怎么找到我的？又怎么知道这些？
肖露出一丝近乎嘲讽的微笑。苏格兰场的数据防火墙对我这样的老家伙来说，不算太难逾越。至于我知道什么...我有些老朋友，对一些异常的资金流动和科技应用比较敏感。圣光号的余波从未真正平息，布朗宁。只是换了一种更安静、更可怕的方式在蔓延。你触发的那个内部警报，恰好也提醒了我——还有人在试图对抗这股潮流。
他拿出一台轻薄、看起来却异常坚固的平板电脑，放在汤姆桌上。
官方渠道你已经不能用了。甚至你信任的那位技术专家，陈女士，她的访问权限也已被大幅限制，处于严密监控下。
汤姆感到一阵寒意。索菲亚也被盯上了！
那你能提供什么？汤姆问，心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非官方的技术支持，肖点了点平板电脑，干净的设备，无法追踪的网络节点，一些...不太符合规定但很好用的分析工具，以及一些和我一样，对现状不满的老家伙们的资源。我们不能让你和杰瑞医生孤军奋战。
就在这时，汤姆那台私人加密通讯器突然亮起，发出接收到信息的微弱提示音——是最高优先级的频道，来自艾米！
汤姆立刻抓起通讯器，点开信息。断断续续的文字和一张极其模糊的照片加载出来。
当他看清那些关键词和那张侧脸时，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全球线上音乐节...
三重纱教派...
格陵兰主信号发射源...
孟买宗教节日，诱发大规模恐慌...
广播车，嵌入指令的音频...
艾米的信息零碎却致命，拼凑出一个全球性大规模潜意识操纵测试的恐怖蓝图！
索菲亚！汤姆立刻通过肖提供的干净设备联系技术支援隔间的索菲亚，将艾米发来的音频样本（附件里还有一小段极其嘈杂的、她录下的传道者说话环境音）传输过去，最快速度分析这个！匹配声纹和内容！我们需要一切信息！
伦纳德·肖看着屏幕上的信息，脸色也变得无比严峻。
格陵兰...废弃的远程雷达站...怪不得信号覆盖能力如此之强。三重纱...没想到是这个古老的极端派系在背后操纵科技。他喃喃自语，显然知道一些汤姆不了解的内情。
不到十分钟，索菲亚的分析结果传回，她的声音带着震惊和急切：汤姆！音频样本里嵌入了高度复杂的神经编码序列！目标是诱发极端的、无法控制的恐惧和逃离冲动，强度是伦敦那些个案的上百倍！而且调制方式...它可以通过大型广播设备放大发射，针对特定区域进行饱和覆盖！如果他们在孟买节日期间播放这个，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大规模踩踏和恐慌性伤亡！
她顿了顿，补充道：声纹初步匹配...那个说话者，不在任何常规数据库里。像是...被彻底抹去痕迹的人。
汤姆和伦纳德·肖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对手不再是某个疯狂的科学家或贪婪的商人，而是一个结构严密、拥有狂热信仰和顶级科技实力、隐藏极深的教派组织。
他们的目的不再是金钱，而是某种扭曲的、以为名的意识形态实践！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汤姆的声音因愤怒而低沉，两场事件，格陵兰和孟买，必须同时阻止。
伦纳德·肖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老战士般的光芒。
那么，我们首先得找到那只藏在格陵兰冰原下的。而你，布朗宁警探，需要学习如何在被全方位监视的情况下，变成真正的。
对抗升级了。从追查真相的警探与医生，对抗隐藏的科技阴谋；转变为一场力量悬殊的、面对一个庞大而狂热的邪教组织的地下战争。
灰烬之下回响的，已是末日教派的布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