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那粗暴的一扫凝固了。
通道内,刺耳的能量刃刮擦声、疯狂的警报、以及外星步兵那充满威胁的嘶鸣,所有这些构成死亡交响乐的声音,都在那一刻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真空的死寂,唯有“初号机”手臂伺服电机归位时发出的、细微而清晰的“嗡”声,以及墙壁上那滩扭曲废铁偶尔发出的、细微的“滋滋”能量泄漏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粘稠的、散发着诡异荧光的幽蓝色液体,正从机甲手臂和腿甲的边缘,以及墙壁上那放射状的凹陷中心,缓缓滴落。啪嗒……啪嗒……声音轻微,却像重锤般敲在每一个目睹此景的人心上。
控制室内,落针可闻。
所有技术人员都僵在了自己的岗位上,他们的手指还悬在控制台上方,眼睛却死死盯着主屏幕——那里正以慢速回放着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巨大的金属手臂,以一种毫无技巧、甚至略显笨拙的姿态横扫而过,然后,那两台曾经灵活、致命、如同噩梦般的“剃刀”步兵,就像被顽童随手拍碎的昆虫,瞬间从“威胁”变成了墙壁上抽象的、混合着金属与有机质的涂鸦。
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一种混合着恐惧、敬畏、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的情绪,在空气中无声地蔓延。他们见过机甲的力量测试,见过炮弹摧毁靶标,甚至见过雷洪队长以精湛技术摧毁敌人。但那种感觉,是“技术”与“力量”的结合,是可控的,是可理解的。
而刚才发生在屏幕上的,不是“技术”。那是……“现象”。是纯粹到极致的、不加任何修饰的、最原始最狂暴的“力”的展现!它超越了技巧,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他们的理性认知。那是一种近乎自然灾难般的力量,粗暴,直接,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美感和恐怖。
苏婉手中的光电感应板“啪嗒”一声掉在控制台上,她却浑然未觉。她的嘴唇微微张着,脸色有些苍白。作为最了解“初号机”结构和性能的人之一,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刚才林凡那一扫所调动的关节出力、瞬间加速度以及最终造成的破坏效果,已经远远超出了机甲在当前模式下理论上的安全输出上限!那不是程序设定的动作,那是在极端应激状态下,驾驶员神经信号过载,与机甲生物神经网络产生未知耦合后,引发的……力量暴走?
“生物神经网络活性激增……输出功率峰值超出额定值187%……这……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数据是冰冷的,但亲眼目睹这数据所代表的毁灭性力量,带来的冲击是截然不同的。她看向屏幕上那个代表着林凡生命体征的光点,它正在剧烈地波动着。
雷洪站在原地,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像。他脸上的伤疤在屏幕的反光下显得更加狰狞。他的眼神锐利如鹰,紧紧锁定着画面中那台静静矗立、手臂还保持着横扫后姿态的“初号机”,以及它脚下和墙上的狼藉。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力量的展现。他看到的,是一个新兵在绝境中被激发的、超越训练和经验的原始求生本能。这种本能驱动的力量,极其可怕,因为它不受控制,不分敌我,充满了不确定性。但同样,它也蕴含着无限的可能。有多少久经沙场的老兵,终其一生也无法触及这种摒弃一切花哨、回归力量本源的状态?
“清理干净。继续前进。”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任何情绪,但熟悉他的人都能感觉到,那平静水面下汹涌的暗流。他没有评价林凡的动作,因为任何评价在此刻都显得苍白。他只是下达了最简洁的指令,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到现实任务中。
·
而在风暴的中心——驾驶舱内,林凡的震撼,远比任何旁观者都要来得强烈和直接。
他瘫坐在驾驶座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全身被冷汗浸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炸开。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颤音。刚才那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嘶吼,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的目光,有些空洞地“看”着外部传感器传回的影像——那一片狼藉。
那是……我做的?
他只是想把他们弄开,那种被疯狂攻击、无处可逃的恐惧和愤怒淹没了他,然后……然后身体就先于思考行动了。
他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一刻的感觉:不是他在操控机甲,更像是机甲放大了他那个最简单、最暴烈的“驱逐”念头,并将一股他从未想象过的、洪荒巨力般的力量,灌注到了那记横扫之中。
那不是操控精密机械的感觉,那更像是……挥动了自己的一条无限放大的、蕴含着雷霆之力的手臂!
他能“感觉”到手臂扫过空气时带起的、如同台风般的激波;能“感觉”到金属手臂与外星步兵躯体接触瞬间,传来的、那令人心悸的、硬物碎裂和挤压的触感;甚至能“感觉”到那步兵被拍飞出去时,仿佛是自己手臂延伸出去的力量,将其狠狠“印”在了墙壁上!
这种力量的传导和反馈,是如此直接,如此野蛮,又如此……真实。
强烈的恶心感再次涌上喉咙,他忍不住又干呕了几下,眼泪都呛了出来。这不是因为血腥,而是因为那种最原始的、对暴力和毁灭的本能生理不适,以及对自身竟然能释放出如此恐怖力量的……恐惧。
我……到底是什么?
这台机甲……又到底是什么?
这种力量……是希望,还是更深沉的噩梦?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巨大的、刚刚完成了毁灭性一击的金属手掌。手掌边缘,还沾染着些许幽蓝色的粘稠液体,正顺着指缝缓缓滴落。这双手,在几个小时前,还只能笨拙地抬起、放下,而现在,它却轻易地抹去了两个强大的敌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笼罩了他。既是对这具钢铁之躯,也是对他自己。
“威……威胁清除。”他几乎是凭借着残存的意志,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干涩,带着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虚弱和茫然。
苏婉的声音很快传来,带着刻意压抑的平静,但语速很快,暴露了她的担忧:“机体左臂外侧装甲轻微刮伤,右腿攻击已停止。林凡,你的生命体征波动剧烈,神经链接出现短暂过载峰值。需要报告具体感受。”
具体感受?
林凡张了张嘴,却发现词汇是如此匮乏。
震撼?恐惧?恶心?还有一丝……隐藏在灵魂最深处的、对那绝对力量的……战栗的迷恋?
他无法形容。
“……我……没事。”他最终只能给出这个苍白而敷衍的回答。他驱动意念,“初号机”那巨大的金属手掌缓缓握紧,又松开,仿佛在确认这份力量的真实性。然后,他操控机甲,迈开了步伐。
沉重的钢铁巨足,坚定地踏过地上那滩幽蓝色的、代表敌人终结的粘稠液体,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通道前方,幽深依旧,危机四伏。
但此刻,林凡心中的某些东西,已经被永远地改变了。
他亲身品尝了力量的滋味,那并非甘甜,而是混合着铁锈、血腥和毁灭气息的、令人战栗的震撼。
这份震撼,将伴随他接下来的每一步成长,每一次抉择。
生存的希望,需要力量来扞卫。
成长的代价,包括接纳并掌控这份足以震撼自我的力量。
人机共生的前路,因这超越理解的力量爆发,而布满了更深的迷雾与挑战。
文明的存续,或许,正需要这种能够撕裂绝望的、最原始狂暴的光芒,哪怕这光芒,首先灼伤的是持烛之人自己。
他抬起头,冰蓝色的光学传感器望向通道的尽头,光芒似乎比以往更加锐利,也更加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