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暗沉玉简亮起血色纹路的刹那,不似雷霆炸响,倒像是一滴浓墨坠入了静水,漾开的却是滔天血浪。
青阳长老只觉握简的指尖一麻,一股阴寒刺骨、带着腐朽星辰意味的气机,便如附骨之疽,顺着经络逆冲而上!所过之处,他苦修数百年的青霄星力竟如滚汤泼雪,纷纷溃散消融,竟似全无招架之力。那感觉,不似力量层面的碾压,更像是一种本质上的……污秽与侵蚀。
他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一种诡异的青灰,喉头一甜,一口逆血已涌至嘴边,却被他死死咽下。眼中尽是骇然,这玉简究竟是何等邪物?竟能如此轻易污浊他近乎融星境巅峰的纯净星力?
“长老!”厉北辰声音依旧冷,动作却快得只剩一道残影。他并指如剑,指尖凝结的已非冰寒星力,而是一缕极致凝练、仿佛能斩断因果宿命的寂灭剑意,直刺青阳长老手腕经脉节点,竟是要行那壮士断腕之举,阻那邪气蔓延!
与此同时,影刹的身影如烟似幻,竟在同一时间出现在青阳长老另一侧,他手中无刃,唯有双掌变得晶莹如玉,带着一种封禁万物的森然寒意,猛地合握向那枚血色纹路愈发明亮的玉简!寒气过处,玉简表面竟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那蔓延的血色为之一滞。
“不可硬挡!”青阳长老嘶声低喝,他强提一口本命元气,周身黯淡的青色星罡再次勃发,虽不如先前磅礴,却多了一份玉石俱焚的决绝,硬生生将那逆冲的邪气阻在肩井穴之下寸许位置,与厉北辰、影刹的力量里应外合,暂时僵持住。
石锋怒吼一声,不顾左肩乌黑毒素蔓延,单臂抡起巨盾,悍然挡在昏迷的林玄与那玉简之间,土黄色星罡虽已稀薄如纸,却带着一股“山在那里,便不可逾越”的惨烈意味。他知道自己挡不住那邪异气机,但至少要护住身后之人片刻安宁。
整个星辰殿宇内,原本祥和纯净的星辉被那血色纹路搅得一片混乱,平台上的阵图明灭不定,发出哀鸣般的嗡响。希望之地,转眼杀机四伏。
而昏迷中的林玄,此刻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境地。
他的意识并非一片黑暗,反而像是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星海废墟。无数破碎的星辰拖着焰尾划过眼前,巨大的巡天舰骸骨如同山峦般漂浮,耳畔是万千生灵最后的哀嚎与不屈的战歌交织成的混沌之音。这是帝星残魂传承中,那场上古星陨之战的零星碎片,此刻被外界的邪异气机引动,在他识海中翻腾不休。
痛苦,绝望,不甘,守护……种种情绪如同狂潮,冲击着他脆弱的意识。他感觉自己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彻底撕碎、吞噬。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之际,一点微光,自那混沌的识海最深处亮起。
那光,并非来自沉眠的帝星本源,而是源自他自身!源自他于星陨阁废墟中点燃第一缕星辉的不屈,源自天枢城古塔问道时的坚守,源自一次次绝境中与伙伴并肩而战的信任,源自内心深处,那份纵然渺小如尘,亦要仰望星穹、守护微光的……本心!
这光,微弱,却坚韧不拔。
它不驱散黑暗,也不对抗那滔天的负面情绪,只是静静地亮着,如同无尽长夜里,那一盏为自己而点的孤灯。
“守住本心……”
一个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灵魂深处响起。是那帝星残魂最后消散时,留下的无声嘱托?还是他自己意志的凝聚?
林玄不知道。他只知道,在这意识的风暴中,他抓住了这盏灯。
刹那间,翻腾的星海废墟、刺耳的哀嚎战歌,仿佛都离他远去。他的“目光”穿透了层层迷障,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内视”自身。
他“看”到了那枚悬浮在识海、依旧沉眠却散发微光的紫微星痕;“看”到了青阳长老体内那正与邪异气机惨烈争夺的青色星罡;“看”到了石锋师兄强撑巨盾、毒素蔓延却一步不退的如山背影;“看”到了厉北辰师兄那寂灭剑意中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然;“看”到了影刹师兄那封禁寒气下的缄默守护。
甚至,他隐约“看”到了那枚玉简深处,那一缕不断散发出污秽与毁灭波动的……核心黑光!
原来,“烛微”之境,并非仅仅是洞察外界秋毫,更是照见自身肝胆,映现周遭气运流转!
于此绝境杀局之中,心力交瘁、神魂激荡之下,林玄那停滞在凝辉境巅峰许久的瓶颈,竟悄无声息地……松动了。
他并未立刻突破,但那一层隔阂已然透明。他的感知,在自身本心之光的照耀下,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与清晰。
外界,青阳长老三人与那玉简邪气的僵持已到了极限。玉简上的白霜寸寸碎裂,血色纹路再次炽亮,厉北辰的寂灭剑意与影刹的封禁寒气也开始剧烈波动,眼看就要压制不住!
就在这时,倚靠在书架旁的林玄,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眸中,再无之前的迷茫与疲惫,唯有一片映照着星辉与血色的、冰冷的清明。
他抬起手,并非攻击,也非防御,只是并指如笔,以体内那微薄却精纯了许多的星力为墨,于虚空中,勾勒出一道极其古朴、简单的符文。
那符文,并非传承自帝星,也非玄天宗所授,而是他方才于意识风暴中,观想自身本心之光,自然而然地领悟。
符文成的刹那,并无惊天动地的异象,只是轻轻一闪,便化作一点微若萤火、却纯净无比的心灯之光,飘飘悠悠,落向了那枚剧烈挣扎的玉简。
光点触及玉简血纹。
没有轰鸣,没有爆炸。
那狂暴的邪异气机,那污秽的毁灭波动,在与这微弱心灯之光接触的瞬间,竟如同骄阳下的露珠,无声无息地……消融了。
玉简上的血色纹路迅速黯淡、褪去,最终恢复成那暗沉死寂的模样,“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殿宇内,混乱的星辉重新稳定,平台阵图恢复了流转。
一切,复归平静。
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喘息,以及看向林玄时,那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疑惑与一丝敬畏的目光。
少年依旧虚弱,脸色苍白。
但他坐在那里,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静谧光辉。
烛微之境,心灯初燃。
(第一百零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