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村的日子,简单而缓慢,与江宁城的血火喧嚣判若两个世界。咸湿的海风,悠长的潮汐,织网老妪的絮语,光腚稚童的嬉闹,构成了一幅与世无争的画卷。
沈倾凰便在这画卷的一角,悄然蛰伏。
她的伤势恢复得极慢。新月令牌的暖流虽日夜不息地滋养,但经脉丹田的损伤非比寻常,如同破碎的瓷器,即便勉强粘合,也布满了裂痕,脆弱不堪。她无法运转内力,甚至不能久站,大部分时间只能倚在窗边,看着潮起潮落,或是在秋纹的搀扶下,于院中缓行片刻。
谢惊澜留下的护卫和大夫尽职尽责,汤药饮食皆是精心备置,守卫也极其森严,隔绝了外界的窥探。每日,都会有固定的渠道将江宁城的消息送来,大多是冯七牺牲后,由一名叫石头的沉稳影卫转述。
消息好坏参半。
好的方面,谢惊澜以雷霆手段稳住了江宁局势。漠北大军退守江北后,并未立刻发动新一轮攻势,似乎在舔舐伤口,重整旗鼓。谢惊澜趁机加固城防,肃清城内残余的漠北细作和趁乱崛起的匪帮,并开仓放粮,安抚流民,秩序逐渐恢复。靖南军统帅赵昂重伤未愈,但性命无碍,军权仍牢牢掌握在谢惊澜手中。
坏的方面,隐患重重。江宁城经此一役,元气大伤,人口锐减,城防损毁严重,粮草军械消耗巨大,短期内难以恢复。江北漠北军虽暂退,但实力犹存,斥候活动频繁,大战随时可能再起。更令人忧心的是朝中动向——新帝和太后对谢惊澜独揽大权、尤其是擅自调动靖南军返京“勤王”之举,颇为不满,已有御史弹劾其“专权跋扈,目无君上”。京城暗流涌动,睿王余孽似有死灰复燃之势。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暂时的平静下,酝酿着更大的风暴。谢惊澜看似权倾朝野,实则内忧外患,步步惊心。
沈倾凰静心听着,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波澜暗涌。她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微妙而尴尬。她是谢惊澜从火海中救出的“忠烈之后”,是破坏月魂教邪祭的“功臣”,但同时也是知晓太多秘密、身负诡异血脉的“星陨之女”。谢惊澜将她安置于此,是保护,是安置,亦是一种……隔离。
她必须尽快恢复力量,至少要有自保之力,才能在这棋局中,不再是一枚完全被动的棋子。
除了调养身体,她将大部分时间用来研读石头设法寻来的医书杂记,尤其是关于经脉修复、丹田温养的偏方秘术。她发现,新月令牌的暖流虽无法直接转化为内力,却能极其缓慢地浸润、修复受损的根基。她尝试将玄衣人所授的无名口诀,以意念引导暖流,在破碎的经脉中极其缓慢地游走,过程痛苦不堪,如履薄冰,但每一次完成,都能感觉到那裂痕似乎被抚平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同时,她让秋纹和石头留意村中是否有形迹可疑之人,特别是打听江宁消息或对渔村表现出异常兴趣的生面孔。月魂教绝不会善罢甘休,她必须警惕。
这日黄昏,沈倾凰正对着一本残破的《星野杂录》出神,书中隐约提及前朝“星陨之变”与“月魂蚀日”的传说,与她所知相互印证。
“小姐,”石头悄无声息地出现,低声道,“刚收到城中密报,三日前,有一支京城来的钦差队伍抵达江宁,宣读了太后懿旨,嘉奖王爷收复江宁之功,但……也申饬其‘擅专之过’,命其即刻遣返部分靖南军归建,并将江宁防务移交兵部新委任的督抚。”
沈倾凰眸光一凝。来了!朝廷果然开始掣肘了!遣返靖南军,分化兵权;委任督抚,插手地方。这是要逐步架空谢惊澜!
“王爷如何应对?”
“王爷接了旨,表面应承,但以‘漠北未退,江宁防务紧要’为由,只遣返了部分老弱,主力未动。对新督抚,则以‘军情紧急,需熟悉防务’为由,暂缓交接。双方……僵持着。”石头语气凝重。
“钦差队伍中,可有异常?”沈倾凰追问。
“有。随行有一名姓胡的监军太监,深居简出,但据暗桩观察,此人气息阴冷,不似常人,且……与城中几名近日暴毙的富商,有过秘密接触。”
监军太监?月魂教的触手,果然伸到朝廷了!他们是借朝廷之手,来对付谢惊澜?还是要……寻找她这个“星陨之女”?
沈倾凰心念电转。江宁已成漩涡中心,她留在这渔村,看似安全,实则也可能成为谢惊澜的软肋,或是月魂教的目标。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石头,”她沉吟片刻,道,“你想办法,将我们囤积的物资,悄悄转移一部分到更隐蔽的地方。另外,寻一条绝对安全的、通往南边山区的路径。”
“小姐,您是要……”石头一惊。
“未雨绸缪。”沈倾凰目光沉静,“江宁若再起波澜,此地未必安全。我们需有退路。”
“是!属下明白!”石头凛然应命。
石头退下后,沈倾凰走到窗边,望着天边如血的残阳。朝廷的猜忌,月魂教的阴谋,漠北的威胁……谢惊澜面临的局面,比她想象的更复杂。他此刻,定是焦头烂额吧?
她摸了摸怀中温热的新月令牌。这令牌,是钥匙,是护身符,也可能……是灾祸之源。
玄衣人……你让我集齐钥匙,破开契约,如今三钥已得其二,你却音讯全无。你到底在谋划什么?这残破的身躯和眼前的乱局,又该如何破解?
海风带着腥咸气息扑面而来,远处传来归航渔船的号子声。这片暂时的宁静,还能维持多久?
沈倾凰缓缓握紧手掌,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无论前路如何,她都必须活下去。为了父亲,为了冯七,为了这座她用命守护过的城池,也为了……弄清所有的真相。
蛰伏,是为了更好的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