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病情暂缓,沈倾凰心中却无半分轻松。玄衣人手段诡异,药浴虽有效,却如饮鸩止渴,将父女二人更深地绑上了他那条神秘莫测的船。而京城暗流涌动,各方势力目光汇聚,她不能再被动等待。
思虑再三,沈倾凰决定主动出击,目标直指摄政王谢惊澜。她需要摸清这位盟友的真实态度,也需要借助他的力量,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为沈家争取一线生机。
她并未直接递帖求见,而是精心挑选了一件礼物——一株冯七费尽心力才从南疆寻来的、已制成标本的“七星海棠”。此花极为罕见,花瓣有七点星斑,夜间能散发微光,有清心明目之效,但本身含有剧毒,处理不当反受其害。以此花相赠,寓意微妙,既示好,也暗含试探。
礼物以沈倾凰个人名义送出,附上一张素笺,只书:“偶得奇卉,聊表谢意。王爷雅鉴。” 未提具体何事,姿态放得极低,却又透着不卑不亢。
礼物送出后第三日,摄政王府的请柬便送到了沈府。并非正式拜帖,而是一份私宴邀约,言明摄政王得了一坛陈年佳酿,特邀沈大小姐过府品鉴,时间就定在当晚。
私宴,品酒。这回应,既给了面子,又避开了正式场合的耳目,正合沈倾凰之意。
是夜,华灯初上。沈倾凰乘着一顶素青小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摄政王府侧门。早已有管事嬷嬷等候,恭敬地将她引入府中。
摄政王府不似寻常王府那般富丽堂皇,反而处处透着一种冷峻、简洁的威仪。亭台楼阁格局开阔,多用青石黑木,廊下悬挂的不是宫灯,而是造型古朴的青铜风灯,光线幽暗,映照得整个府邸深沉莫测。
宴设在一处临水的水榭中。水榭四面通透,垂着竹帘,夜风拂过,带来莲叶的清香。谢惊澜并未身着朝服,只穿了一身墨色暗纹常服,玉冠束发,正负手立于栏边,望着池中月影。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沈大小姐,请坐。”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掠过她比往日略显清减却更显沉静的面容。
“谢王爷盛情。”沈倾凰敛衽一礼,从容入座。案上已摆好几样精致小菜,中间一坛泥封老酒,酒香醇厚。
谢惊澜挥退侍从,亲自拍开泥封,斟满两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荡漾。“这是江南进贡的‘女儿红’,埋了二十年。”他将一杯推至沈倾凰面前,“大小姐尝尝。”
沈倾凰端起酒杯,浅啜一口,酒香醇烈,入喉却绵软,确是佳酿。“好酒。谢王爷。”她放下酒杯,目光平静地看向谢惊澜,“王爷日理万机,倾凰冒昧打扰,还望王爷勿怪。”
谢惊澜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大小姐客气了。那株七星海棠,花如其人,难得,却也……棘手。本王很是喜欢。”
花如其人,难得却棘手。这话,已是挑明。
沈倾凰心知试探已开始,便不再绕弯子,迎上他的目光:“王爷明鉴。倾凰今日前来,一是谢王爷此前援手之恩,二来……确有一事不明,想向王爷请教。”
“哦?何事?”谢惊澜抬眼,深邃的眸中看不出波澜。
“近日京中似有风雨欲来之势,”沈倾凰斟酌着词句,“倾凰听闻,有些……不该出现的影子,似乎在城中活跃。王爷执掌枢机,可知这些影子的来历?又可知……他们意欲何为?”她将“影子”二字,咬得稍重。
谢惊澜执杯的手微微一顿,目光陡然锐利了几分,如冰锥般刺向沈倾凰:“大小姐所指的影子……是苗疆的?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他竟直接点破!毫不避讳!
沈倾凰心中凛然,知道谢惊澜对西南之事的了解,远比自己想象的更深。她稳住心神,坦然道:“倾凰愚钝,分不清是苗疆的影,还是京城的影。只觉这些影子飘忽不定,却似乎……总绕着我沈家打转。家父新愈,倾凰实在忧心,恐有宵小趁机作乱,堕了陛下天恩,也负了王爷期许。”她将父亲病愈(虽未明言)与朝局安稳联系起来,既点明担忧,也暗示了沈家的重要性。
谢惊澜沉默片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声音冷了几分:“影子终究是影子,见不得光。只要大小姐谨记本分,不行差踏错,自有阳光普照之地,容沈家安然。”他话中带着警告,却也给出了承诺——只要沈家不越界,他可保沈家平安。
但这“本分”与“差池”的界限在哪里?由谁界定?
沈倾凰心念电转,决定再进一步:“王爷教诲,倾凰铭记。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有时,非是树要动,而是风太疾,影子太诡。倾凰一介女流,力薄难支,唯恐有负父亲重托。不知王爷……可否指点迷津,何处可避此疾风诡影?”
她在问,若风雨来袭,他能否提供更实际的庇护?或者说,她需要付出什么,才能换取他更明确的支持?
谢惊澜深深地看着她,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看清她所有的秘密。水榭中一时寂静,只闻风吹竹帘的沙沙声。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大小姐若想寻避风港,首先得证明……自己是值得庇护的劲草,而非随波逐流的浮萍。”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距离,气息拂过沈倾凰的耳畔,带着酒香与冷意,“比如……大小姐可知,那日雪狼谷,令尊身边,除了敌军,还有谁?”
沈倾凰心脏猛地一缩!他知道了!他知道玄衣人曾在北境出手!他是在暗示玄衣人的存在?还是在试探她与玄衣人的关系?
她强压下心中惊涛,面上不动声色:“王爷此言何意?倾凰久居深闺,怎知北境战事细节?父亲只言战场凶险,幸得将士用命,陛下洪福,方能化险为夷。”
她在装傻,将功劳归于将士和皇帝,避开玄衣人的话题。
谢惊澜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靠回椅背,恢复了之前的疏离:“是本王失言了。大小姐说的是,北境大捷,自是陛下圣明,将士用命。”他不再追问,转而道,“至于京城的风雨……大小姐不必过虑。陛下圣心烛照,宵小之辈,翻不起大浪。只要沈将军安心静养,大小姐谨守闺训,自有本王……与朝廷,为尔等遮风挡雨。”
话已至此,试探与交锋告一段落。谢惊澜给出了底线:他暂时会保沈家,但沈家必须安分,尤其不能与“影子”(玄衣人及影月教)牵扯过深。同时,他也暗示,他知道的远比她想象的多。
宴席在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中结束。谢惊澜未再提及敏感话题,只闲谈些风物见闻,但字里行间透出的信息与威压,让沈倾凰丝毫不敢放松。
离开王府时,月色已西斜。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沈倾凰心潮起伏。谢惊澜的态度明确而强硬,他要的是一个“干净”、可控的盟友,绝不容许任何不受控的神秘力量介入。而玄衣人,显然是他眼中的最大变数。
下一步,她必须更加小心。在谢惊澜与玄衣人之间,她如同走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然而,父亲的反噬并未根除,玄衣人是目前唯一的希望。这看似无解的困局,她必须找到破局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