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废弃染坊密会归来,沈倾凰的心便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线悬着,时刻不得安宁。玄衣人留下的“凝魂丹”和药浴方子,既是希望,也是沉重的枷锁。她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秘密行动起来。
药浴所需药材皆非凡品,有几味甚至闻所未闻,如“月影草”、“寒潭星蕨”。幸而冯七门路极广,加之谢惊澜所予的火焰铜符暗中行了不少方便,重金悬赏、多方打探之下,终于在月圆前凑齐了大部分。唯有一味主药“赤阳血竭”,据说只生长于南疆火山绝壁,极为罕见,冯七动用了所有关系,也仅寻到指甲盖大小的一块,价值千金。
“小姐,这方子……当真可靠吗?”秋纹看着那些散发着古怪气味的药材,忧心忡忡。尤其是那“赤阳血竭”,色如凝固的鲜血,触手却温润如玉,隐隐散发着一股阳刚炽烈之气,与其它阴寒药材格格不入。
沈倾凰摩挲着那小块血竭,目光坚定:“事到如今,唯有孤注一掷。”她将药材分门别类收好,又将玄衣人给的玉瓶取出。按照吩咐,她每日刺破指尖,将三滴鲜血滴入瓶中。那血液滴入后,并不散开,反而如同活物般,在瓶底缓缓旋转,与那暗红药丸的气息隐隐交融,显得诡异非常。
期间,沈啸天又发作了一次。虽因及时服下“凝魂丹”而压制下去,但发作时的痛苦模样,依旧让沈倾凰心如刀割。沈啸天自己也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但他见女儿每日殷勤侍药、神色间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心知必有隐情,却不再追问,只是沉默地配合着,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沉的无奈与对女儿的怜惜。父女二人心照不宣,共同守着这个可怕的秘密。
府中上下,只当大将军是旧伤未愈,需静养。苏姨娘母女虽觉蹊跷,但沈啸天积威甚重,加之北境大功震慑,也不敢过多探听。
在焦灼的等待中,月圆之期终于到了。
是夜,月华如水,洒满人间,将京城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
子时将近,沈倾凰借口身体不适早早歇下,支开秋纹,换上一身深色便服,将备好的药材和那瓶混合了自己血液的药瓶小心包好,藏于怀中。她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出府墙,融入月色,再次朝着城西那片废弃的染坊区潜行。
月光下的废弃染坊,比上次更显凄清鬼魅。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的骨骸,在银辉中投下扭曲的阴影。夜枭的啼叫偶尔划破寂静,令人毛骨悚然。
沈倾凰熟门熟路地来到那间库房外。大门依旧虚掩,门缝内透出篝火跳动的光芒。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玄衣人早已等在火堆旁。今夜,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劲装,面具覆面,但身旁多了一个半人高的、古拙厚重的黄铜药炉,炉下柴火正旺,炉内药汤翻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浓郁而古怪的药味弥漫在整个库房。
“东西备齐了?”他头也不回,声音沙哑。
“备齐了。”沈倾凰将药材包裹放在地上,取出那个玉瓶,“我的血,每日三滴,未敢间断。”
玄衣人接过玉瓶,打开嗅了嗅,微微颔首。他指向药炉旁空地铺好的一张厚厚草席:“褪去外衣,躺上去。”
沈倾凰一怔,脸上瞬间飞红。虽知疗伤驱毒难免如此,但面对一个身份不明、敌友难分的男子,要她褪衣相对……
“医者父母心,或……砧板鱼肉。”玄衣人声音冷淡,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若要救你父,便需以你为引,导药力入其血脉。迟疑,则前功尽弃。”
沈倾凰咬紧下唇,脑中闪过父亲痛苦的模样。片刻挣扎后,她背过身,依言褪去外衫,只着一件贴身小衣,躺在了冰凉的草席上。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洒在她身上,肌肤泛起一层珍珠般的光泽,却抑制不住微微的颤抖。是冷,更是面对未知的恐惧。
玄衣人走到她身边,蹲下身。他并未看她身体,目光落在她心口那道淡淡的疤痕上(正是当日取心头血所留),指尖轻轻拂过。他的指尖冰凉,带着一层薄茧,触感却异常稳定。
“忍住了。”他低声道,语气中听不出情绪。随即,他出手如电,指尖在她周身几处大穴连续点下!一股灼热中夹杂着阴寒的诡异气劲瞬间打入她体内!
“呃!”沈倾凰闷哼一声,只觉得经脉如同被撕裂又冻结,剧痛难当,几乎晕厥过去!
紧接着,玄衣人将那些药材依序投入翻滚的药炉,最后,将那块珍贵的“赤阳血竭”和那瓶混合了沈倾凰鲜血的药液,一并倒入!
“轰!”药炉内仿佛投入了一块寒冰,雾气蒸腾,药汤的颜色瞬间变得深邃无比,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炽热、阴寒、血腥的庞大气息爆发开来!
玄衣人双手虚按药炉,周身气息陡然变得缥缈而强大,口中念念有词,是一种沈倾凰完全听不懂的古老音节。随着他的吟诵,药炉中的气雾如同受到牵引,化作一道凝而不散的灰白色气柱,缓缓笼罩向草席上的沈倾凰!
气柱及体,沈倾凰只觉得仿佛有千万根冰针和火刺同时扎入毛孔,深入骨髓!极寒与极热交替肆虐,眼前幻象丛生——时而如坠冰窟,时而如赴火海,时而看到父亲浴血的身影,时而看到玄衣人面具下模糊的轮廓……巨大的痛苦让她蜷缩起身子,指甲深深抠入草席,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惨叫出声。
她知道,这是救父亲的唯一希望!她必须撑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沈倾凰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那庞大的药力气柱骤然一收!玄衣人闷哼一声,后退半步,面具下的脸色似乎苍白了几分。他迅速取出一枚银针,刺破自己的指尖,挤出一滴殷红的血珠,弹入沈倾凰眉心!
那血珠触及皮肤,瞬间化作一股清凉之意,如同甘泉般流淌过她灼痛撕裂的经脉,所过之处,剧痛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与……某种隐秘的联系感?
沈倾凰瘫软在草席上,浑身湿透,如同从水中捞出,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她能感觉到,体内那股因逆天改命而残留的、隐隐躁动不安的气息,似乎平复了许多。而一种极淡的、却无法忽视的感应,在她与玄衣人之间悄然建立。
玄衣人调整了一下呼吸,走到她身边,取出一件自己的玄色外袍,盖在她身上,遮住了乍现的春光。他的动作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克制。
“第一次药浴已成。”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体内残存的契约反噬之力已被引动并暂时压制。接下来十日,你需按时服用我给你的丹药,不得间断。下次月圆,再行此法。”他顿了顿,“至于你父……明日此时,反噬应会减弱三成。”
沈倾凰艰难地抬起头,望着月光下他挺拔而孤寂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痛苦是真的,但那缓解之感也是真的。他耗费如此心力,甚至不惜自损精血,真的只是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目的”吗?
“多谢。”她声音沙哑地道。
玄衣人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并未回头,只是淡淡道:“记住,此事若泄露半分,你父必死无疑。”说完,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库房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
沈倾凰独自躺在冰冷的草席上,裹紧带着他气息的外袍,望着屋顶破洞中那轮清冷的圆月,心中波澜起伏。今夜之后,她与这神秘的玄衣人之间,似乎又多了一层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父亲的安危系于此人一身,而此人的身份与目的,却比这月色更加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