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黑水渡还笼罩在湿冷的晨雾中。河水的咆哮声似乎也低沉了许多,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沈倾凰早已收拾停当。她换上了一身更耐磨的靛蓝苗布衣裤,长发编成一股粗辫盘在脑后,用深色布巾包裹严实,脸上依旧涂着深色药泥,背上一个不起眼的行囊,里面是必备的干粮、药物、水囊,以及那柄短匕和玄铁令牌。那枚鬼头骨牌,被她用细绳穿了,贴身藏在衣内。
她推开客栈竹窗,最后看了一眼这座雾气缭绕的边城。今日一别,前路便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楼下院中,赵掌柜的马帮已经整装待发。十几匹健壮的骡马驮着沉重的货物,伙计们低声吆喝着检查鞍具辔头。气氛不同于往日行商的松散,带着一种莫名的紧张和肃杀。赵掌柜站在一旁,脸色凝重地清点着人数,目光与楼上的沈倾凰有一瞬短暂的交汇,微微颔首。
沈倾凰下楼,默默站到队伍末尾。几个伙计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但很快又低下头去,各忙各的。在这条道上,少问多看是保命的准则。
辰时正,一声低沉的吆喝,马队缓缓启动,蹄声嗒嗒,驶出客栈后院,穿过尚未完全苏醒的街道,出了黑水渡西门,真正踏上了西行之路。
西出黑水渡,官道迅速变得狭窄崎岖,两侧山势陡峭,密林遮天蔽日。空气越发潮湿闷热,各种奇异的花草香气与腐败落叶的气息混杂,令人头晕目眩。虫鸣鸟叫也变得怪异起来,远处不时传来不知名野兽的长嚎。
马帮的行进速度不快,却异常谨慎。领头的向导是个皮肤黝黑、沉默寡言的老苗人,眼神锐利如鹰,时刻观察着四周动静。伙计们也不再交谈,只是默默跟着,手都不自觉地按在腰间的刀柄或弩机上。
沈倾凰跟在队中,努力适应着马背的颠簸,同时全身感官都提升到极致。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从进入这片山林,暗处窥视的目光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那些目光来自密林深处,来自悬崖之上,冰冷、审视,带着原始的敌意。
晌午时分,马队在一处相对开阔的溪流边歇脚饮马。伙计们取出干粮,默默啃食,无人生火。赵掌柜走到沈倾凰身边,递给她一块硬邦邦的肉干和一张烤饼,低声道:“沈姑娘,跟紧队伍,莫要乱走,莫要乱碰东西,尤其是……颜色鲜艳的花草虫豸。”他指了指溪边一丛开着妖异蓝紫色花朵的植物,“那‘鬼笑花’,沾上一点,笑到肠穿肚烂。”
沈倾凰心中一凛,郑重接过食物:“多谢赵掌柜提醒。”
她注意到,歇脚时,有两个伙计并未休息,而是攀上附近的高处,警惕地了望。整个马帮如同一个绷紧的弓弦。
继续前行后不久,前方密林中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鸟鸣声,连续三短一长。领队的老苗人猛地举手,整个马队瞬间停滞,所有伙计几乎同时抽刀张弩,屏息凝神,将驮马围在中间,组成一个简易的防御阵型!
沈倾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握住了袖中短匕。
林中寂静了片刻,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然后,另一声悠长的、类似猿啼的叫声从左侧山崖上回应般响起。
老苗人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打了个手势。伙计们这才缓缓收刀,但阵型并未立刻解散,又警惕地前行了一段距离,确认无事,才恢复行进。
赵掌柜压低声音对沈倾凰道:“刚才是‘黑苗’的探路哨。这条路,是几个寨子默许的商道,但也得按他们的规矩来。刚才若是回令不对,或是慢了半分,毒箭就到了。”
沈倾凰背后渗出冷汗。这哪里是行商,分明是在刀尖上跳舞。
傍晚时分,马队终于抵达一处位于半山腰的、相对平坦的宿营地。这里有几间简陋的石头小屋,似乎是马帮惯用的落脚点。伙计们熟练地卸下货物,喂马,清理出一块空地,却依旧不敢生大火,只燃了一小堆篝火用于驱赶蚊虫和取暖。
夜色迅速吞噬了山林,气温骤降。各种奇怪的声响从四周的黑暗中传来,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这小小的营地。
沈倾凰靠坐在一间石屋的墙根下,啃着冰冷的干粮,就着皮囊里的清水咽下。她不敢完全入睡,保持着浅眠状态,耳听八方。
约莫子夜时分,一阵极轻微、却不同于风声虫鸣的窸窣声,让她骤然惊醒!她猛地睁开眼,只见营地边缘的黑暗中,似乎有几条细长的、蠕动着的黑影,正悄无声息地向熟睡的伙计们滑去!
是毒蛇!而且不止一条!
她正要惊呼示警——
“咻!咻!咻!”
几声几乎微不可闻的破空声掠过!那几条毒蛇瞬间被钉在地上,扭曲几下便不动了。钉住它们的,是几枚细长的、泛着幽蓝光泽的钢针。
守夜的伙计被惊动,低喝一声跳起,看到地上死去的毒蛇,脸色大变,连忙用刀尖挑开,远远扔进丛林深处。
沈倾凰的目光却猛地投向营地外的一处高耸的岩石阴影。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是玄衣人!他又一次在暗中出手了!他始终跟着马帮,在最危险的时刻清除威胁。他到底想做什么?保护她?还是确保她能“安全”抵达葬神山?
后半夜,沈倾凰再无睡意。她靠着冰冷的石墙,望着篝火摇曳的光影,心中思绪翻腾。玄衣人如影随形,马帮规矩森严,前路遍布杀机……这葬神山之行,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莫测。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翌日,马队继续深入。山路愈发难行,有时甚至需要徒手攀爬险峻的崖壁。雾气终日不散,能见度极低。沿途开始出现一些诡异的标记:挂在树梢的兽骨、垒在路边的石堆、刻画在岩石上的扭曲符号……仿佛在警告外人止步。
气氛越来越压抑,连骡马都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第三日午后,领队的老苗人突然停下脚步,举起手。他指着前方一座被浓雾笼罩、仿佛直插云霄的巍峨山峰,用生硬的汉语对赵掌柜和沈倾凰道:“前面……就是‘葬神山’的地界了。马帮……只能送到这里。再往前……是鬼神的领地,活人……莫入。”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望向那座神秘而恐怖的山峰,鸦雀无声。
赵掌柜深吸一口气,转身对沈倾凰沉声道:“沈姑娘,我只能送你到此了。接下来的路……你好自为之。”他眼中带着一丝怜悯,更多的却是敬畏。
沈倾凰翻身下马,对着赵掌柜和众伙计深深一揖:“多谢诸位一路护送。”
她整理了一下行囊,握紧短匕,最后看了一眼来路,然后毅然转身,独自一人,向着那片被浓雾封锁的、未知的禁忌之地,迈出了脚步。
身影很快被白色的雾气吞没。
浓雾如潮水般涌来,隔绝了身后的世界。前方,是死寂般的宁静,以及无处不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被窥视感。
葬神山,我来了。沈倾凰在心中默念,眼神锐利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