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议厅回来后,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往常的节奏。
卡里俄斯依旧会在清晨起床,为她准备早餐。
只是有时,他会对着切到一半的面包出神,直到昔涟轻声呼唤,他才恍然回神,继续手上的动作。
“今天要去海边吗?”
一天早上,昔涟端着牛奶杯,装作不经意地问。
卡里俄斯点点头,把煎蛋放进她的盘子里。
“嗯,去钓鱼。”
“我陪你。”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
海风依旧,浪声依旧。
卡里俄斯坐在他常坐的那张栈桥的木椅上,垂竿入海。
昔涟就坐在他身边的沙地上,把头靠在他膝头。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里钓鱼吗?”
她轻声问。
卡里俄斯的嘴角微微上扬。
“记得。你那时总嫌晒,非要我撑着伞。”
“结果两个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昔涟笑起来,“那场雨来得太突然了。”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往事。
卡里俄斯应答着,语气温和,但昔涟能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
他的目光总是会短暂地失焦,好似在倾听某个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
有一次,她故意沉默了很久。
卡里俄斯果然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海平面,眉头微蹙。
“你又听见祂的声音了,对吗?”
昔涟终于忍不住问。
卡里俄斯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
他低头看她,用右手轻抚她的头发。
“没什么,只是在想事情。”
“不能告诉我吗?”
她坐直身体,直视他的眼睛,“无论是什么,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他避开她的目光,重新看向鱼漂。
“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这样的对话发生了不止一次。
每次昔涟试图深入,卡里俄斯都会回避。
他依旧记得她所有的喜好,会在路过集市时给她带最喜欢的那种糖果,会在起风的夜晚记得关紧窗户,会在她做噩梦时轻拍她的背直到她重新入睡。
但他眼里的光,却在一点点黯淡。
一天傍晚,他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昔涟故意踩着他的影子玩,这是过去时常玩的游戏。
卡里俄斯配合地放慢脚步,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
“卡里俄斯,”
昔涟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说。
“我们可以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对吧?就像现在这样,平平常常的每一天。”
他转过身,面对着她。
夕阳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轻声说,“无论如何。”
这句话本该让她安心,却让她心里一沉。
因为他的语气里..那种情绪。
是在做一个她无法理解的告别。
...
那天晚上,昔涟睡着了。
起初,梦境是温暖的。
她站在哀丽秘谢的海岸边,咸涩的海风拂面,远处是卡里俄斯垂钓的背影。
他的黑色风衣下摆被海风轻轻吹动,空荡的左袖管微微摇晃。
她向他走去,脚下的沙子细腻柔软。
她想呼唤他的名字,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然后,梦境开始变得不对劲。
天空的颜色在悄无声息地变化,从蔚蓝褪成一种病态的灰白。
海浪声渐渐远去,四周陷入寂静。
卡里俄斯的背影开始变得模糊,隔着一层布满水汽的玻璃。
“卡里俄斯?”
她终于喊出了声,带着惊慌。
他听到了。
转过身,脸上依旧是她熟悉的温和神情,但那双眼睛里盛满了麻木。
“涟,”
他的声音传来,却只是空洞的回响,“我要走了。”
“去哪里?”
她急切地向前跑,却发现无论怎么奔跑,他们之间的距离都没有缩短。
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诀别。
他抬起右手,想触摸她的脸,但那动作停在了半空。
“对不起。”
接着,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雾气,一点点消散。
先是轮廓变得模糊,然后是整个身影开始融入那片灰白的背景中。
“不!不要走!”
昔涟伸出手,想要抓住他,指尖却什么也碰不到,“卡里俄斯!回来!”
他最后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彻底消失不见。
昔涟茫然地站在原地。
忽然,周围的环境重组。
她发现自己站在了翁法罗斯的议厅里。
那刻夏、阿格莱雅、赛飞儿、白厄、万敌、海瑟音……所有人都在。
他们围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表情或严肃,或忧虑。
她走向他们,想问问他们卡里俄斯去了哪里。
但当她靠近时,却发现他们似乎看不见她。
她的声音也传不到他们耳中。
她成了一个透明的旁观者。
她听到赛飞儿困惑:“卡里俄斯? 那是谁?”
白厄低着头,握紧了拳头:“书本不会铭记不存在的救世主...”
阿格莱雅揉了揉眉心:“到底是谁在散布虚假信息,卡里俄斯到底是谁?”
他们谈论着一个不存在的人。
...
场景再次变换。
这次,她站在了哀丽秘谢的小屋前。
那是她和卡里俄斯的家。
木屋依旧伫立在海岸边,窗台上还放着她喜欢的贝壳,门前的椅子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一切如常。
桌子上还放着昨天他用过的杯子,床铺还保持着他们一起整理的样子,空气中还弥漫着他身上淡淡的气息。
但这里空了。
那种“空”,不是指没有家具,而是失去了灵魂。
没有了那个会在清晨为她准备早餐的身影,没有了那个会在夜晚拥她入眠的体温,没有了那个会温柔呼唤她名字的声音。
这个空间里,关于“卡里俄斯”的存在被彻底抹去,只留下物化的回忆。
这里不再是“家”,它只是一个房子,一个装载着过往遗物的壳。
她曾经在这里拥有的归属感,随着他的离去,轰然崩塌。
她不再是“卡里俄斯的昔涟”,她只是“昔涟”。
一个失去了锚点,在时间洪流中茫然漂泊的孤影。
彻骨的冰冷蔓全身。
她站在屋子中央,环顾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巨大的孤独感像将她淹没。
想要呼唤,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泪水。
……
“涟?”
一声熟悉的呼唤,将她从那片冰冷的深海中猛地拉回。
昔涟剧烈地喘息着,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昏暗的卧室,窗外是未亮的天色。
卡里俄斯正侧身看着她,右手轻抚着她的脸颊,指尖触碰到一片湿凉。
“做噩梦了?”
他低声问。
昔涟没有回答,只是猛地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和心跳的震动。
卡里俄斯愣了一下,随即收拢手臂,更紧地回抱住她,用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发。
“没事了,我在这里。”
昔涟把脸埋在他胸前,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
她抬起头,在朦胧的晨光中凝视着他的脸。
“卡里俄斯,不要离开我。”
卡里俄斯看着她通红的眼眶,瞳孔深处是挣扎。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闭上眼。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
“只要还能……
我就会一直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