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巴黎”后门的巷子里,堆满了腐烂的垃圾和溢出的泔水桶,苍蝇嗡嗡地围着打转。
小红宝提着两个几乎满溢的黑色大垃圾袋,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将它们扔进那个已经塞得快要爆开的大型垃圾箱里。粘稠的污液溅到了他的裤腿上,他看都没看一眼。
干完这些,他拧开角落一个生锈的水龙头,就着冰冷的自来水,冲洗着手上沾染的油腻和污秽。
然后从怀里摸出半个冷掉的馒头,靠在脏污的墙边,一口一口地吃着。
后门被推开,一个女服务员端着个塑料筐出来倒废料,是前天晚上被疯狗搂着的那个,脸色依然有些苍白。
她看到小红宝,脚步顿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和畏惧。
小红宝没看她,专注地啃着馒头。
女服务员倒完废料,犹豫了一下,低声快速说了一句:“他们…他们把喝剩的酒倒进拖地的水里,让你不好拖。”
说完,她像是怕被人看见,低着头匆匆进去了。
小红宝咀嚼的动作停了一瞬,然后继续。他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掸了掸手,走回酒吧。
酒吧大厅弥漫着隔夜的酒臭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山鸡和壁虎那几个小弟聚在卡座区打牌,烟灰弹得满地都是。
看到小红宝拿着拖把和水桶过来,几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发出压抑的嗤笑声。
小红宝像是没听见,也没看见地上那些新扔的烟头和故意泼洒的酒渍。
他埋头,将拖把浸入浑浊不堪、甚至带着酒气的水里,拧干,然后一下一下,用力地拖着地。
他的动作不快,但极有耐心,每一寸污秽的地面都被他反复擦拭。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呼吸平稳,眼神始终低垂,落在面前那一小片逐渐变得干净的地面上。
“喂!扫地的!”壁虎喊了一嗓子,故意把脚架到桌子上,“这儿,还有烟头没捡干净呢!”
小红宝停下动作,走过去,弯腰,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将壁虎脚边的几个烟头一一拾起,放进旁边的垃圾桶。全程没有看壁虎一眼。
壁虎觉得无趣,悻悻地放下脚。
吧台后面,坦克正在擦拭酒杯,巨大的手掌握着纤细的杯脚,动作却意外地稳定。
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那个沉默拖地的黑色身影。
中场休息,客人少了些。疯狗搂着个新来的女服务员,坐在老位置喝酒,手依旧不老实。那女孩明显不愿意,身体抗拒地扭动着。
“妈的,装什么清纯!”疯狗不耐烦地骂了一句,手上用力。
女孩痛呼一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小红宝正拖着地经过附近。
疯狗斜眼瞥见他,像是找到了发泄对象,把对女孩的火气撒了过来:
“你他妈没长眼?没看见这儿有贵客?
滚远点拖!碍眼的东西!”
小红宝脚步停住,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扫过疯狗和那个女孩,然后,他真的拖着拖把和水桶,转向了另一个方向,继续他沉默的清洁。
只是在他转身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像最精准的刻度尺,量过了疯狗放在沙发上的手包拉链位置,量过了旁边一个小弟腰间鼓囊囊的疑似匕首的形状,也量过了坦克擦杯子时,微微蹙起的眉头。
下午,客人更少了。小红宝被指派去清理堵塞最严重的男厕所。
里面一片狼藉,恶臭扑鼻。
他戴着加厚的橡胶手套,拿着粗铁丝和皮搋子,毫无怨言地开始疏通。在清理一个隔间时,他在满是污秽的角落,捡到了一个皱巴巴的、被水浸湿的小本子。
他动作自然地将其塞进了自己裤子口袋,仿佛那只是一团需要清理的垃圾。
晚上,场子再次热闹起来。音乐震耳欲聋,人群在舞池里疯狂扭动。
小红宝的工作区域转移到了相对僻静的走廊和卫生间附近。他像一个灰色的幽灵,游走在喧嚣的边缘,手中的工具和低垂的眼睑,是他最好的伪装。
他看见山鸡偷偷往自己兜里塞了两包客人留下的好烟。
他听见壁虎在跟人打电话抱怨疯狗抠门,这个月钱又给少了。
他注意到疯狗和吧台负责酒水的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对方神色有些紧张。
他也看到,那个提醒过他的女服务员,被一个醉醺醺的客人拉住手腕纠缠,她求助地看向不远处打牌的山鸡几人,那几人却嬉笑着扭过头,装作没看见。
女服务员眼里涌上绝望。
小红宝提着拖把和水桶,从那个醉汉身边走过,仿佛无意间,水桶的边缘“恰好”重重撞在了醉汉的膝弯处。
醉汉“哎呦”一声,吃痛松手,踉跄着差点摔倒。
“操!你他妈没长眼啊!”醉汉破口大骂。
小红宝停下,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平静表情,但那双抬起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空洞的、令人心底发寒的冷。
醉汉被他看得心里一毛,骂声卡在了喉咙里。
小红宝什么也没说,收回目光,继续拖着地,慢慢走远了。
女服务员趁机挣脱,飞快地跑开,躲进了后厨。她靠在门上,心脏砰砰直跳,回头看向走廊里那个模糊的、正在弯腰拖地的黑色背影,眼神复杂。
深夜,打烊。
所有服务员和小弟都下班走了,只剩下负责最后清场的小红宝和需要盘点酒水的坦克。
空旷的酒吧里一片狼藉,只剩下几盏应急灯散发着惨白的光。
小红宝在清理一个卡座底下的呕吐物时,坦克庞大的身影停在了他旁边。
坦克没看他,像是在对空气说话:“疯狗撑不了多久。”
小红宝动作没停,用铲子将污物铲进垃圾桶。
坦克继续说:“他太贪,对手下太刻薄。山鸡他们,早就怨透了。”
小红宝将铲子放下,直起腰,这才第一次,正面看向坦克。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你呢?”小红宝问,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坦克与他对视,那双憨直的眼睛里,此刻却有着不同于往常的清醒:“我跟他,只为混口饭吃。”
小红宝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重新拿起工具,继续干活。
坦克看着他一丝不苟清理那些最肮脏角落的背影,也沉默地转身,回到了吧台。
凌晨三点,小红宝终于做完所有清洁,锁好酒吧的后门,走进了寒冷的夜风中。
他回到那间狭小的出租屋,阿强已经睡着。
他走到水龙头下,用冷水用力冲洗着脸,试图洗掉鼻腔里萦绕不去的污秽气味。
然后,他坐在破桌子前,掏出了那个在厕所捡到的、湿漉漉的小本子。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摊开,用毛巾吸去多余的水分。借着台灯昏黄的光线,他看清了上面模糊的字迹——是一些潦草的日期、缩写的人名和数字。
看了一会儿,他拿起笔,在自己那张磨损的地图背面,开始写下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信息:
“山鸡,偷拿货物,胆小。”
“壁虎,不满收入,嘴碎。”
“酒水,有猫腻,负责人与狗有争执。”
“客流量,周五周六爆满,周三周四清淡,可卡时间。”
“安保漏洞,后巷监控坏第七天,无人修理。”
“坦克,可用。”
写完,他将纸片仔细折好,和地图一起,塞回贴身的衣物里。
他吹灭台灯,房间陷入黑暗。
在绝对的黑暗中,他睁着眼睛,那双眸子里,没有丝毫睡意,只有冰冷的微光在闪烁,如同潜伏在丛林深处,计算着猎杀时机的野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