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的调查雷厉风行。在渊骑无孔不入的监视和赵千尘缜密的情报分析下,所谓的“佛道之争”很快便水落石出。根源并非国师冲虚真人与护国寺方丈慧明大师有何不可调和的理念冲突,而是双方座下一些具体经办香火、田产、法事安排的执事、知客,为了争夺信众供奉、扩大各自影响力,暗中较劲,互相倾轧,最终因下月法事时辰这个导火索,将矛盾摆上了台面。其中,礼部右侍郎张显庸和宫中那名炼丹道士,确实在背后煽风点火,意图将水搅浑。
拿到了确凿证据,沈渊并未立刻上奏,也未直接拿人。他先是分别秘密拜会了冲虚真人与慧明大师。
在冲虚观清静的丹房内,沈渊将查获的证据(隐去了张显庸等朝臣部分)呈于国师面前,语气平和:“真人,下官已查明,此次争端,实乃座下某些弟子,为些许俗物所迷,受人蛊惑,妄起纷争,以致惊扰圣听,玷污道门清誉。”
冲虚真人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看着那些记录着门下弟子如何与和尚争利、甚至暗中使绊子的证据,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化作一声长叹:“无量天尊!是老道管教不严,致使门下生出这等孽障,惭愧,惭愧!”他看向沈渊的目光,多了几分感激与复杂。沈渊此举,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若直接捅到御前,他这国师的颜面恐怕要扫地。
在护国寺幽静的禅房里,沈渊同样将证据(隐去敏感部分)展示给慧明方丈。老和尚手持念珠,默然半晌,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利令智昏,贪嗔痴毒,侵我佛门净地,老衲……有罪。”他看向沈渊,“沈大人明察秋毫,秉公处置,护我佛门清誉,老衲感激不尽。”
双方领袖都是明白人,知道此事闹大对谁都没有好处。沈渊给了台阶,他们自然顺势而下。
翌日,沈渊上奏,言明查得“佛道争执,实因双方下属经办人员,为香火资财琐事,受人挑唆,以致言行失当,惊扰圣驾”。奏章中附上了部分不涉及核心的证据,并提出了处置方案:将双方涉事挑头的执事、知客等一干人等,一律严惩,或逐出山门,或交由有司论罪;对于背后煽风点火之人(暗示了张显庸等,但未点名),建议陛下圣裁。同时,建议下月法事,可由护国寺与冲虚观错开时辰,分别举行,各显神通,以彰陛下兼容并包之圣德。
奏章递上,皇帝朱笔一挥:“准奏。”
一场可能引发朝野震荡的佛道风波,就此消弭于无形。冲虚真人与慧明大师各自清理门户,整顿内部,对沈渊更是承了一份不小的人情。而张显庸等人,虽未被直接揪出,但也吓出了一身冷汗,知道沈渊手下留情(或是引而不发),短期内再不敢妄动。
此事处理得干净利落,公允持平,既维护了佛道体面,又平息了圣怒,更在不动声色间敲打了政敌,还让两位方外领袖欠下人情。沈渊的手段,再次让朝中诸公为之侧目。
……
沈府之内,气氛却与朝堂的波谲云诡截然不同。
王虎听闻风波平息,大人再次立下大功,兴奋得如同自己得了赏赐。他觉得,此事能如此圆满解决,定然有自己一份“理论指导”的功劳!虽然大人没用他的“佛道全素宴”,但肯定是从中汲取了“调和五味”的精髓!
于是,他决定趁热打铁,将自己的“厨艺权谋学”发扬光大,研制一道集大成的菜品,献给沈渊,既为庆功,也为进一步阐述自己的“大道”。
傍晚,沈渊刚回府,还没来得及换下官袍,就被王虎神秘兮兮地请到了膳厅。
只见膳厅中央的八仙桌上,没有往常的大鱼大肉,也没有之前的精致素斋,只摆着一个造型古朴的紫砂大瓮,瓮口盖着盖子,隐隐有温热的白气溢出,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既像药材又像食物、还带着点檀香和烟火气的复杂气味。
“大人!您回来了!”王虎搓着手,脸上洋溢着创造者的自豪光芒,“快请坐!尝尝俺老王呕心沥血、融汇佛道精髓、蕴含无上权谋智慧的巅峰之作——【阴阳调和乾坤瓮】!”
沈渊看着那口神秘的大瓮,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名字,这气味……听起来和闻起来都透着一股不靠谱。
“此乃何物?”沈渊问道。
王虎如同献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揭开瓮盖。顿时,一股更加浓郁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只见瓮内汤汁浓稠,颜色深沉,里面沉沉浮浮着许多看不清本来面目的食材,有黑的、白的、红的、黄的……似乎有菌菇、有豆制品、有药材,甚至还能看到几颗红枣和枸杞。
“大人您看!”王虎拿起一个汤勺,在瓮里搅和了一下,开始激情解说,“这‘阴阳调和乾坤瓮’,取材极其讲究!您看这黑色的,是产自佛家圣地的黑木耳,代表‘寂灭’与‘定力’;这白色的,是道家仙山上的玉竹,象征‘清虚’与‘无为’;这红色的枸杞红枣,代表朝廷的‘赤诚’与‘根基’!”
他舀起一勺汤汁,那汤汁颜色混沌,仿佛包含了世间所有颜色:“这汤底更是了不得!是用佛前供奉过的清泉水,加上道家丹炉里炼过的无根水,再辅以十八味温补中和的药材,文武火交替,炖了足足六个时辰!寓意着‘水火既济’、‘佛道同源’!”
最后,他总结道:“这道菜的精髓,就在于‘调和’二字!就像大人您这次处理佛道之争一样,不偏不倚,各取所长,最终达到完美的平衡!吃了这碗‘阴阳调和羹’,不仅能强身健体,更能感悟平衡之道,于日后处理朝政、调和鼎鼐,大有裨益啊!”
他眼巴巴地看着沈渊,等待着评价。
沈渊看着碗里那勺颜色可疑、内容物不明的“羹”,又看了看王虎那充满期待、仿佛等待老师批阅得意之作的眼神,沉默了。
这东西……真的能吃吗?
他尝试着用勺子轻轻搅动,能感觉到汤汁的粘稠,以及各种食材被炖煮得近乎融化的口感。那气味虽然复杂,但仔细分辨,似乎……除了药味重了点,倒也没有明显的馊味或者怪味。
在王虎灼热的目光注视下,沈渊最终还是舀起一小勺,送入了口中。
一瞬间,难以言喻的味道在口腔中炸开!酸甜苦辣咸……各种味道仿佛失去了界限,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霸道、蛮横的“融合”之感,直冲天灵盖!那口感更是粘稠滑腻,仿佛吞下了一口被熬煮了千年的……混沌?
沈渊面无表情地咀嚼(或者说吞咽)了两下,强行将那一口“阴阳调和羹”咽了下去。喉结滚动了一下,感觉从舌头到胃里,都经历了一场味道的“风暴洗礼”。
“如何?大人?味道是不是很……深邃?很……平衡?”王虎紧张地问道。
沈渊放下勺子,拿起旁边的清水,喝了一大口,才缓缓道:“味道……很独特。”
王虎自动将“独特”理解为了最高的褒奖,顿时喜笑颜开,手舞足蹈:“哈哈!老子就知道!大人您果然是懂行的!这‘阴阳调和’的至理,就在这一瓮之中啊!以后您再遇到什么难缠的对手、复杂的局面,就想想老子这瓮羹!万事万物,皆可调和!”
看着王虎那兴奋得几乎要现场打一套“厨艺拳”的样子,沈渊决定不再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他站起身,淡淡道:“本官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你……自己享用吧。”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膳厅,步伐比平时略显急促。
王虎看着沈渊“匆匆离去”的背影,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大人这是……急着去感悟羹中大道了?”他低头看着那一大瓮自己精心烹制的“杰作”,觉得不能浪费,于是抱起瓮,咕咚咕咚自己喝了起来,一边喝一边品评:
“嗯……黑木耳的脆韧有了,玉竹的清甜也还在,枸杞红枣补气血……就是这汤底,好像药材味重了点?下次得减少两钱黄精……唔,平衡,要注意平衡……”
当晚,沈渊书房里的灯亮到很晚。而王虎,因为独自消化了那大半瓮“阴阳调和乾坤羹”,半夜起来跑了三趟茅房,但他坚持认为,这是身体在排除杂质,吸纳精华,是“悟道”过程中的正常现象,并开始认真记录“服用反应”,准备进一步完善他的“药膳权谋学”。
侯三和赵千尘得知此事后,默默达成共识:以后只要看到王虎端着他那口紫砂瓮出现,立刻找借口溜走,绝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