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明翊端起桌上的粗瓷茶杯,呷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水,看似随意地抛出了一个远超鹧鸪哨预料的问题:
“鹧鸪哨兄弟,困扰你扎格拉玛族千百年的鬼眼诅咒,一旦解除…不知你日后,有何打算?”
这个问题平淡无奇,却像一记无声的惊雷,在鹧鸪哨脑海中炸响。
他整个人猛地一怔,脸上的激动神色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茫然。
打算?
未来的打算?
自他懂事起,他的人生就被一个唯一且沉重的目标所填满——寻找解除族人诅咒的方法。
为此,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将搬山道人的秘术修炼到极致;
为此,他踏遍千山万水,深入无数险境绝地,与墓中毒虫机关搏杀,与心中的绝望抗争。
这个目标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是他每一个行动的驱动力。
现在这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目标,竟然就在这几坛“药酒”上看到了实现的曙光。
巨大的、足以将人淹没的喜悦之后,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涌上心头,让他感到一阵轻微的战栗。
目标达成了,然后呢?他鹧鸪哨,卸下了这背负千年的族运之后,该去向何方?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营地中巡逻的士兵,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军旗。
为国效力?
这片生养他的大地正遭受外敌蹂躏,男儿卫国,义不容辞。
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另一种情绪压下。
参军,意味着要融入严格的军队体系,遵守铁一般的纪律,可能要参与他并不擅长的正面阵地战,与敌人进行纯粹的消耗。
他的本领在于方外之术、古墓探寻、机关破解和小范围的精锐行动,他骨子里习惯了独来独往或带领小团队行动,对于大规模军队的运作,他本能地感到一种隔阂与抵触。
自己能做什么?
又能做好什么?
鹧鸪哨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失去了焦点,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他发现自己除了寻找雮尘珠、解除诅咒之外,竟然对未来毫无规划。
严明翊安静地观察着鹧鸪哨的表情变化,从愕然到回忆,从喜悦到空虚,再到如今的迷茫。
他知道,火候到了~!
“看来鹧鸪哨兄弟尚未细想。”严明翊放下茶杯,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既然如此,严某这里,倒有一事,不仅关乎国本,更与阁下所长息息相关,或许能为你指明一个方向。”
鹧鸪哨猛地抬头,目光重新聚焦,锐利地看向严明翊:“严长官请讲。”
“你们行走江湖,探访古墓,可曾听闻一个名为‘樱机关’的小鬼子特务组织?”严明翊的语气转为冷肃。
鹧鸪哨眼神一凝,摇了摇头。
老洋人和花灵也露出疑惑的神情。
“这个‘樱机关’,明面上是小鬼子的文化研究机构,实则是我大夏文化根基的蠹虫!”严明翊的声音带着寒意:
“他们仗着武力,在我神州大地四处盗掘古墓,上至王侯陵寝,下至名人墓葬,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并非为了研究,而是将盗掘出的珍贵文物,通过秘密渠道大量贩卖至欧美海外,换取巨额资金和紧俏的战略物资!”
他目光扫过鹧鸪哨三人震惊的脸,加重了语气:
“这些用我们祖宗遗产换来的枪支、弹药、药品、钢铁,最终都会被用在入侵我国的战场上!
每一件文物的流失,都是在给敌人的枪炮添砖加瓦!
更可恨的是,‘樱机关’网罗了一批熟知各地风土人情、墓葬分布的大夏败类。
其中不乏一些利欲熏心、数典忘祖的摸金校尉、地方恶霸、无良学者,他们为虎作伥,充当向导和帮凶,比真正的鬼子更可恨!”
严明翊的话,像一把把冰冷的匕首,剖开了一个鹧鸪哨之前并未深入了解的残酷现实。
他只知道小鬼子在打仗,在杀人放火,却从未想过,对方的文化掠夺,同样是一场不见硝烟,却动摇国本的战争!
“此等行径,毁我文化根基,资我仇敌军械,实乃罪不容诛!”鹧鸪哨握紧了拳头,骨节微微发白,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
作为常年与古墓打交道的人,他比常人更理解那些文物所承载的历史分量。
“不错~!”严明翊肯定了鹧鸪哨的愤怒:
“面对此种敌人,常规军队往往难以应对。他们行动诡秘,行踪不定,擅长小股渗透和特种作业。因此,我准备组建一个特殊的组织,专门应对此类威胁。”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鹧鸪哨:“这个组织,我将其命名为——‘龙魂’!”
“龙魂…”鹧鸪哨低声重复了一遍,感觉血液似乎加快了一些流动。
“龙魂,不隶属于常规作战序列,它将是一个高度独立的特殊单位。”严明翊清晰地阐述着他的构想:
“核心任务,就是专门针对并阻击‘樱机关’的盗掘活动!破坏其掠夺链条,尽一切可能追回已被盗走的文物,并且,清除那些助纣为虐的大夏败类!”
“它的运作模式,侧重于情报搜集、定点清除、古墓保护、反盗掘作战。需要精通机关暗道、堪舆风水、江湖门道,需要高超的单兵和小队作战能力,需要在复杂环境下独立思考和决断。”
严明翊的声音带着一种强大的说服力:
“这个组织,需要一位能力全面、意志坚定,并且值得信赖的领导者。他既要能驾驭地下世界的规则,又要心怀家国大义。鹧鸪哨兄弟,不知你,可有兴趣担此重任,带领‘龙魂’?”
带领“龙魂”?
专门对付“樱机关”和那些汉奸败类?
鹧鸪哨的眼睛瞬间亮了!
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
这事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
对抗外敌的文化掠夺,清理民族蛀虫,运用的正是他最擅长的搬山填海之术、机关破解、山地追踪、小规模搏杀!
这不仅能将他一身本领发挥到极致,更是以一种独特且极具价值的方式报效国家,同时还能继续与他熟悉的“地下世界”打交道,行动上拥有极大的自主权。
这完全契合他的能力、性格和内心深处那份未曾磨灭的侠义之心!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答应下来。
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强行压下。
他肩头还担负着更紧迫的责任——必须立刻、安全地将这些救命的药酒送回部落,亲眼见证族人摆脱诅咒。
这是关乎全族命运的头等大事,不容有任何闪失。
在完成这件事之前,他无法分心他顾,更不能轻易做出另一个重大的承诺。
严明翊敏锐地捕捉到了鹧鸪哨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
他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反而理解地点了点头。
“魏大勇!贼九!”严明翊沉声喝道。
“到!”一直如同影子般站在他身后的魏大勇,以及一名不知何时悄然进入室内、身形精干、眼神灵活的贼九同时应声。
“去库房,再搬五坛‘药酒’过来。”严明翊命令道。
“是!”两人领命,迅速转身离去,动作干净利落。
很快五坛密封好的、与之前式样相同的陶坛被搬了过来,整齐地放在鹧鸪哨面前。
算上之前的一坛,总共六坛“药酒”,分量足以应对一个部落的需求。
严明翊指着这些药酒,对鹧鸪哨说道:
“此事关乎你全族命运,确实需要慎重,更需优先处理。这些药酒,你且全部带回族中,解除诅咒,安抚族人。至于是否接手‘龙魂’…”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平和却充满力量:
“待你处理完族中要事,了无牵挂之后,再作决定不迟。无论你最终如何选择,这些药酒,都是我严明翊,赠予扎格拉玛族的礼物。”
这番话,这份信任,这份大气,深深震撼了鹧鸪哨。
严明翊等于将足以拯救他全族的巨大筹码,毫无条件地、提前交到了他的手上。
这份知遇之恩和信任,重于千钧。
鹧鸪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对着严明翊,再次深深一揖,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郑重:
“严长官胸怀格局,信义无双!鹧鸪哨…拜谢!此恩,鹧鸪哨与全族铭记于心!待族中事了,鹧鸪哨必当快马加鞭,赶回昆明,给长官一个明确的答复!”
他没有把话说死,但语气中的决意和倾向,已经表露无遗。
严明翊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亲自将鹧鸪哨三人送出营地。
站在营门口,看着鹧鸪哨、老洋人、花灵三人背负着沉重的药酒坛子,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中,坚定地踏上前方的土路,逐渐远去,最终变成视野尽头几个模糊的小点。
严明翊负手而立,目光深邃,望向他们消失的方向。
他相信一个摆脱了千年诅咒枷锁、身怀绝技且心怀家国的鹧鸪哨,在亲眼见证了“樱机关”的猖獗(后续他会让鹧鸪哨接触到相关情报)和民族危亡的紧迫之后,一定会回来。
届时:“龙魂”这柄利刃,必将出鞘,成为所有敢于觊觎大夏文化遗产的敌人的噩梦。
他对此,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