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委员长官邸。
夜色深沉,但书房内的灯还亮着。
蒋介石穿着整齐的戎装,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面前摊开的,正是刚刚由侍从室主任林蔚亲自送来的,关于小鬼子空袭徐州的最新详细战报。
战报上的字句,像一根根烧红的针,扎在他的眼睛里。
“……敌机约五十余架,于昨夜突袭徐州郊外。我宪兵直属特种团驻地遭敌重点轰炸……该团新近补充完毕,满编五千零二十七人,此役阵亡、重伤、失踪者,初步统计已达三千八百余人,余部亦多有轻伤,建制已残,短期内难以恢复战斗力……
团部直属单位、营房、训练设施、装备仓库损毁严重……团长王世杰、参谋长李振于团部殉国……”
五千多人的精锐团,一夜之间,被打得只剩下一千多残兵!
这还不是最让他恼火的。
战报后面附着的分析结论,才真正让他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据现场勘查及敌机投弹轨迹分析,敌此次轰炸异常精准,炸弹集中落于营区核心地带,团部、营房、仓库等要害几无幸免。
判断敌军掌握我驻地精确坐标,并极有可能通过地面人员引导,实施定点清除。
此系有预谋、有明确情报支持的针对性打击。”
“针对性打击”!
这几个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蒋某人的脸上!
这支部队,是他亲自授意,由严明翊那个愣头青一手打造出来的!
它之前在战场上的表现,确实给他挣足了面子,让他在国内外舆论面前,都能挺直腰杆说“我军亦有虎贲”。
这支部队,就是他军事改革成果的象征,是他脸上贴的金!
可现在呢?
就在他刚刚把这支部队的指挥权从严明翊手里拿走,换上了自己更加信赖的纯黄埔出身的嫡系军官王世杰之后,这才过了多久?
这支部队就在自己的营地里,被小鬼子像点名一样,用炸弹精准地抹掉了!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蒋介石亲自安排的人事调整,是失败的!
说明他派去的人,能力不行,至少在看家护院、防范间谍这方面,远远不如那个他有些忌惮的严明翊!
说明小鬼子精准地抓住了他这个换将后可能出现的防御空档,并且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刀!
这一刀,又狠又准,不仅废掉了他一支王牌部队,更把他这个委员长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娘希匹!”
一声压抑不住的怒骂从牙缝里挤出来。
蒋介石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盖跳了起来,发出一串清脆的撞击声。
侍立在一旁的林蔚心头一凛,把头埋得更低了。
愤怒,如同岩浆在他胸中翻涌。
他想骂人,想追究责任,想把那个愚蠢透顶,连营地都看不住的王世杰从坟墓里拖出来枪毙十分钟!
但他不能。
人事调动是他亲自下的令。
王世杰是他点头同意的。
现在人已经殉国了,再去追究一个死人的责任,除了显得自己更加昏聩和无能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苦果,再涩再臭,他也只能捏着鼻子,硬生生吞下去!
这股无处发泄的邪火,必须找到一个出口。
他的目光阴沉地在战报上扫过,最终定格在“地面人员引导”、“明确情报支持”这几个字眼上。
蒋介石的声音冷得像冰:“戴笠呢?叫他立刻来见我!”
不到半小时,军统副局长戴笠就脚步匆匆地赶到了官邸书房,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显然他已经知道了徐州的事情。
“委座!”戴笠立正敬礼,姿态放得极低。
蒋介石根本没有让他坐下的意思,直接抓起桌上的战报,差点摔到他脸上:“你看看!你看看你的好手下都在干什么?堂堂党国精锐,五千人的加强团,在自己的营地里,被小鬼子给端了!炸得就剩下一千多号残兵败将!”
蒋介石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斥责:“轰炸得这么准,没有内应,没有准确情报,小鬼子能做到吗?徐州的日谍组织已经猖狂到了这个地步,你们军统是干什么吃的?眼睛都瞎了吗?”
戴笠低着头,承受着扑面而来的怒火,不敢有丝毫辩解。
他心里清楚,这次的事情,军统在徐州的反谍工作的确存在重大疏漏,让日谍摸清了特种团的驻地详情并实施了地面引导,这个责任,他甩不掉。
“卑职失职!请委座处分!”戴笠的声音带着惶恐。
蒋介石重重地哼了一声:“处分?处分你有用吗?能把那几千精锐处分回来吗?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徐州城内的日谍组织,你必须给我挖出来!彻底肃清!再出纰漏,你这个副局长,就不要干了!”
“是!卑职明白!卑职亲自督办,绝不辜负委座信任!”戴笠连忙保证,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知道这是老头子把丢面子的怒火,大部分都发泄到了他和军统身上。
训斥走了戴笠,蒋介石胸中的闷气稍微舒缓了一点,但脸色依旧难看。
就在这时,侍从又送来了另一份文件——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发来的紧急电报。
蒋介石皱着眉头展开电报。
李宗仁在电报中,首先“沉痛”地报告了特种团遭重创的情况,接着话锋一转,明确指出此次事件暴露了徐州战区,尤其是核心指挥区域及重要部队驻地防空力量的极度薄弱。
然后他“恳切”地向军事委员会申请,紧急调拨一批高性能防空武器,特别是听闻已由苏联援助运抵的那批新型防空炮,以加强徐州空防,避免类似惨剧再次发生。
“哼~!李德邻倒是会抓机会。”蒋介石冷哼一声,将电报扔在桌上。
他走到巨大的军事地图前,目光落在徐州的位置。
李宗仁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借此机会加强他第五战区的实力,尤其是直接保护他司令部和桂系核心力量的能力。
对于李宗仁这些地方实力派,蒋介石始终抱有深深的戒心,不愿看到他们坐大。
但是……
他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
作为一名军事统帅,他同样清楚防空的重要性。
这次特种团的覆灭,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小鬼子能精准炸掉一个团,就能用同样的方法威胁到第五战区司令部,威胁到整个徐州防线的稳定。
徐州必须守住,至少还需要守上一段时间。
这里的战事拖得越久,就能为他正在紧锣密鼓进行的武汉工矿、院校、机关大撤退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这是战略上的需要。
给,还是不给?
给,可能会让李宗仁的实力有所增强。
不过万一徐州因为防空薄弱而提前崩溃,他连组织后方防御的时间都没有,损失更大。
蒋介石的手指在地图上徐州的位置敲击着,陷入了长时间的思索。
最终现实的需要压过了派系的猜忌。
他回到办公桌前,拿起笔在一份空白命令上快速书写起来。
他同意从苏联援助的装备中,调拨一个营建制的高射炮(含配套弹药和观测设备)给第五战区,用于加强徐州防空。
但是在命令的最后,他特意加了一句:“该防空营暂由徐州宪兵司令部司令萧山令统一指挥部署,负责核心区域及重要军事目标之对空警戒与防卫。”
萧山令虽然不是他的嫡系,但是怎么说也是宪兵体系的,比直接交给李宗仁要好~!
这样一来,既满足了加强徐州防空的实际需求,又通过萧山令,将这支宝贵的防空力量的控制权,牢牢抓在了自己“中央系”的手中,避免了李宗仁直接掌控。
这是一种精妙的平衡术。
写完命令,签上名字,交给林蔚去办理,蒋介石仿佛耗尽了力气,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紧的眉心。
小鬼子这次干净利落的斩首式轰炸,像一盆冰冷刺骨的凉水,把他内心深处仅存的那点“侥幸”彻底浇灭了。
他之前或许还期望前线部队能创造奇迹,或多或少地挡住小鬼子的兵锋。
但现在他清醒了。
他手上的力量,无论是中央军还是地方军,在正面战场上,根本挡不住小鬼子下定决心发起的重点进攻。
小鬼子的装备、训练、战术执行力,尤其是情报搜集和精准打击能力,远超他的预估。
徐州,迟早是守不住的。
李宗仁就算得到了防空炮,也改变不了这个大局。
他现在只希望,小鬼子因为各种原因,对徐州发动第三阶段总攻的时间,能尽可能晚一些。
晚一天他就能从武汉多撤走一些机器设备,多转移一些技术人员,多为未来的长期抗战保留一分元气。
他抬起头,看向侍立一旁的林蔚,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蔚然~!武汉各重要工厂的搬迁进度如何了?
汉阳铁厂、巩县兵工厂分迁的设备,运出去多少了?
还有那些院校、研究机构,都必须加快速度!告诉他们,不要在乎坛坛罐罐,核心设备和人员必须优先转移!
时间,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林蔚立刻拿出文件夹,开始汇报各项撤离工作的具体进展。
蒋介石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目光却再次投向了墙上的地图,越过了徐州,投向了更后方的武汉,以及那广袤但尚未完全掌控的大西南。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暴怒,只剩下一种基于残酷现实而产生的清醒与决绝。
正面战场的失败,似乎已经是可以预见的必然,他现在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利用这失败前的时间,尽可能多的保存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