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县大捷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第五战区,甚至通过报纸和电台传向了全国。
特种团的驻地,一时间成为了焦点。
士兵们走在临时的营区内,都能感受到友军投来的钦佩目光。
胜利的喜悦和自豪感,在队伍中弥漫开来。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这种喜悦渐渐被一种微妙的焦虑所取代。
团部里周卫国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眉头紧锁,走到了正在查看地图的严明翊身边:“明翊,武汉和战区长官部的联合嘉奖令正式下来了。”
严明翊头也没抬,手指依然在地图上划过一道可能的小鬼子进攻路线:“说了什么?”
周卫国念着那些华丽的辞藻,语气却带着一丝无奈:
“通令嘉奖,表彰我团于藤县战役中英勇果敢,重创日寇,扬我军威……等等,除了这些,实质性的东西……什么都没有。
没有勋奖叙功的具体名单批复,没有额外的奖励,也没了下文。”
他放下文件看向严明翊:“唯一明确的,就是一纸命令,让我团在此地休整一个月。”
旁边正在擦拭手枪的周天翼忍不住插嘴,声音带着不满:“休整?就干休整?兄弟们干掉几千小鬼子,就换来一句‘休整’?这他娘的是什么道理?打赢了还没功劳了?”
营房里的其他几个参谋和军官也停下了手中的事,目光都聚焦在严明翊身上。
空气中弥漫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
他们不怕死,不怕打仗,但这种被上头“遗忘”或“轻视”的感觉,让他们心里堵得慌。
严明翊终于抬起了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看了一眼面带愤懑的部下:“功劳不是靠上面赏的,是靠我们自己在战场上打出来的,是靠牺牲弟兄们的命换来的。”
他目光扫过众人:“没有嘉奖,没有补充,这本身就是一种信号。”
周卫国反应很快,立刻捕捉到了严明翊话里的含义:“团座,您的意思是……上面……”
严明翊点了点头,打断了他的猜测:“嗯~!仗打大了,风头出够了,自然就会有人盯着。
这不仅仅是战功的问题。传我的命令下去,各营连主官管好自己的人,不许议论,不许牢骚。
该养伤的养伤,该训练的训练,保持静默。谁在这个时候给我惹出事端,军法从事!”
他的命令清晰而冰冷,瞬间压下了房间里刚刚冒头的躁动。
军官们凛然应命,他们信任严明翊的判断。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通讯兵接进来一个电话,是萧山令从后方打来的,线路有些嘈杂。
萧山令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丝疲惫:“明翊~!嘉奖的事情,你不要有想法。部队的牺牲和功绩,长官们都看在眼里。”
“卑职明白,一切以大局为重。”严明翊回答得滴水不漏。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有些事不在战场,而在桌面之上。”
萧山令的声音压低了一些:“李长官认为,特种团是第五战区的尖刀,应当留在战区,作为反击的拳头。但武汉方面……希望精锐能够集中使用,拱卫中枢。看法……略有不同。”
话说得很含蓄,但严明翊立刻听懂了。
李宗仁想把他这支强兵留在自己手里,而蒋介石则想把这把利剑收回去。
双方的角力,导致了对特种团的一切封赏和补充暂时陷入了僵局。
他们这支刚刚血战余生的部队,成了高层博弈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多谢萧叔明示。”严明翊沉声道,没有多问一句。
他知道萧山令能透露这些,已经是极限。
“安心休整,等待命令。补充……会有的,只是来源和方式,可能和你预想的不太一样。”萧山令最后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严明翊放下电话,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正在组织体能训练的士兵们。
高层博弈的结果,就是冷处理吗?
他不太相信。
萧山令最后那句话,更像是一种预告。
果然三天后,答案揭晓了。
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在一个清晨,开进了特种团的驻地。
他们穿着整齐的军装,打着绑腿,背着背包,队伍也算齐整。
但严明翊带着周卫国、周天翼等人迎上去一看,心里立刻咯噔一下。
这批补充兵员,成分非常奇特。
一部分人,穿着宪兵特有的制服,臂章显示他们来自其他地区的宪兵部队。
这些人军容严整,纪律性看起来不错,但眼神中缺少老兵那种在尸山血海里滚过之后的杀气和平静,更像是……维护军纪的警察。
另一部分人,则更年轻,脸上甚至还带着些许未脱的稚气,穿着中央军校的学员制服,虽然努力挺起胸膛,但那份刻意维持的严肃,掩盖不住他们实战经验的苍白。
带队的是一名来自军政部的上校参谋,他笑着与严明翊握手:
“严团长,恭喜藤县大捷!委座和陈部长挂念贵部损失,特从武汉警备宪兵团和中央军校第十四期即将毕业的学生中,抽调精锐,为贵部补充兵员!
共计宪兵一千人,学生军一千人,望严团长善加使用,再立新功!”
话说得漂亮,但严明翊心里跟明镜一样。
武汉宪兵,那是嫡系中的嫡系,对蒋介石绝对忠诚。
中央军校的学生,更是“天子门生”,是蒋介石最看重的未来军官。
把这两千人塞进他的特种团,目的不言而喻——加强控制,掺沙子。
“感谢委座厚爱!感谢长官部支持!”严明翊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热情地与上校寒暄,安排后勤部门接收人员名册,并招待这些远道而来的“友军”军官。
送走了军政部的上校,严明翊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
他转身对跟在身后的周卫国和周天翼,以及闻讯赶来的几个营长,下达了命令:
“第一,所有补充人员,包括宪兵和学生,全部打散!以班为单位,混编进各营连的老兵队伍里。
一个班,最多安排四名新补充人员。不允许他们自成建制,不允许形成小圈子!”
“第二,告诉各连排长、老兵班长,这些人,现在是我们的兵,是我们的兄弟!
战场上要一视同仁,谁敢排挤,谁敢搞区别对待,我严办谁!
但是日常管理和训练,必须严格按照我们特种团的标准来!谁达不到,就给我往死里练!”
“第三,卫国你立刻根据这批人员的特点,制定一份为期两周的强化融合训练计划。
重点不是单兵技能,他们是宪兵和军校生,基础不差。
重点是山林小组渗透、夜间紧急集合与行军、城镇巷战小组配合、以及最关键的我团战术手语和战场通讯规则强化训练!
我要他们在最短时间内,忘记自己原来的身份,记住他们现在是特种团的人!”
“第四,政治督导工作要跟上。让政训处的人多跟他们谈心,了解思想动态,但不是监视!
是帮助他们尽快融入。我们要的是能打仗的兵,不是来当老爷的官!”
一连串的命令,条理清晰,直指核心。
他没有抱怨,没有抵触,而是以最高效的军事手段,来应对这场政治意味浓厚的“补充”。
他要利用特种团强大的团体氛围和严酷的实战化训练,将这些“沙子”彻底消化、融合,变成构筑这支钢铁部队的新材料。
周天翼挠了挠头,咧开嘴笑了:“团座,我明白了!就是把这些好苗子,扔进咱们这个大熔炉里,炼出好钢来!”
严明翊目光锐利:“没错!他们带来了忠诚,我们给他们战场生存的本事和胜利!这笔买卖,我们不亏!执行命令吧!”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
驻地立刻忙碌起来。
新来的宪兵和学生们,还没来得及熟悉环境,就被老兵班长们毫不客气地领走,打散塞进了各个班排。
严格到近乎苛刻的融合训练随即展开。
在泥地里摸爬滚打,在深夜被刺耳的哨音催起急行军,在模拟的断壁残垣中与陌生的战友练习交叉掩护和突击……严明翊亲自到场督导,他的身影出现在每一个训练场,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新老士兵的脸庞。
他看到那些年轻的军校生,最初带着理论上的傲气,但在一次次被老兵用更实用、更凶狠的战术动作“教育”后,眼神逐渐变得谦逊和专注。
他也看到那些宪兵,起初不适应这种完全为杀戮而设计的训练,但在体会到这种训练在模拟对抗中带来的巨大优势后,也开始咬牙坚持,努力跟上节奏。
严明翊知道,这个过程不会一帆风顺,必然会有摩擦和不适。
但他更相信,在战争这个最残酷的淘汰机制面前,在共同的目标和严明的纪律下,这些有着良好基础的补充兵,会以惊人的速度被重塑。
他要的是一支完全听其号令、如臂使指的铁军,无论它最初是由什么成分构成的。
他看着训练场上挥汗如雨的新老面孔,眼神坚定。
高层的博弈他无法左右,但他能牢牢掌控住这支队伍的魂。
这奇怪的兵员补充,既是挑战,也是一次整合力量、进一步强化部队的机遇。
他严明翊,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