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趣阁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黑水关前的风,裹挟着血腥与沙尘,吹得人睁不开眼。残破的旌旗在焦土上无力地卷动,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喘息。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焦糊和死亡特有的甜腥气味,吸进肺里,沉甸甸地压着心跳。

慕容长风的长枪拄在地上,深深插入被血浸透的泥土,勉强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那身曾经光耀夺目的银色明光铠,此刻遍布刀砍斧劈的深痕,数支折断的箭羽嵌在甲叶缝隙中,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微微颤动。暗红的、近乎发黑的血,顺着甲叶边缘和护臂的接缝,一滴滴,砸进脚下焦黑的土地,洇开一小团湿痕,随即又被干燥的风吹成褐色的硬壳。他环顾四周,目力所及,尸横遍野,有叛军的,更多是穿着大衍制式铠甲的将士。跟随他杀透重围、退守到这处无名高地的亲卫,已不足百人,且人人带伤,缺胳膊断腿者不在少数,背靠着背,用残破的盾牌和卷刃的刀剑,勉强维持着一个稀疏的圆阵。而包围他们的,是黑压压、望不到边的叛军骑兵,沉默地勒马于高地之下,如同即将吞噬一切的狂涛怒海,而他们,便是海中随时会粉身碎骨的孤舟。

骨力没有立刻杀他。这个身材雄壮如熊罴、满脸虬髯的胡族首领,骑在一匹神骏异常、通体乌黑只有四蹄雪白的战马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高地上最后的抵抗者。他脸上横肉抖动,咧开嘴,露出被马奶酒染得发黄的牙齿,带着毫不掩饰的残忍快意。

“慕容将军,勇武过人,名不虚传。”他操着生硬却足以让人听懂的官话,声音粗嘎如砂石摩擦,“单枪匹马,连挑我十七员勇士,硬是带着这点残兵,守了这土包三天三夜。是条汉子!可惜啊……”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目光扫过慕容长风身后那些伤痕累累、却依旧紧握兵器的士兵,又投向南方,仿佛能穿透重重山峦,看到那座繁华的京城,“你的朝廷,你那个坐在金銮殿上的皇帝小儿,好像把你给忘了?说好的粮草呢?援军呢?嗯?”

慕容长风啐出一口带着血块的唾沫,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三日,整整三日!他带着残部据守这处唯一稍具地利的高地,击退了叛军不下十次冲锋,箭矢早已射尽,滚木礌石更是奢望,全凭血肉之躯和一股不屈的意志在硬撑。他派出了不下二十批精干的斥候,试图突围求援,却没有一个回来。承诺中的粮草军械,更是杳无影踪。缺水缺粮,伤兵无药,士气在绝望中一点点流逝。他不是没想过趁夜突围,可骨力的骑兵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几次尝试都只留下更多尸体。

王克之!这个名字在他心中翻滚,带着刻骨的恨意,几乎要冲破喉咙。若非这老贼在后方拖延粮草,搪塞援军,他何至于孤军深入,又何至于陷入此等绝地!可此刻,他连骂出声的力气都快没了,干裂的嘴唇粘在一起,喉头如同火烧。

“拿下!”骨力似乎欣赏够了对手的狼狈与不屈,失去了耐心,大手一挥,“活的!给咱们的皇帝小儿送份大礼过去!让他好好看看,他寄予厚望、亲手送上帅印的平北大将军,如今是个什么下场!也让京城里那些缩着脑袋的老爷们瞧瞧,跟咱们作对,是什么下场!”

如狼似虎的叛军士兵嚎叫着涌上高地。最后的抵抗短暂而惨烈。筋疲力尽、伤痕累累的亲卫们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用身体,用牙齿,做着无望的反抗,最终一个个倒在血泊中。慕容长风挥动已经崩口的长枪,挑翻两人,第三把弯刀狠狠砍在他的肩甲上,巨力让他单膝跪地。冰冷的绳索套上脖颈,粗糙的麻绳勒进皮肉,更有沉重的铁链“哗啦”一声锁住了他的手腕,寒意刺骨。

在被粗暴地拖行下高地之前,慕容长风用尽最后力气,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南方的天空。那里,是京城的方向。陛下,臣……终究是辜负了您的信任。这个念头划过脑海,带着无尽的苦涩与不甘,随即,黑暗和疼痛便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

几乎是慕容长风在高地被俘的同一时刻,一份关于黑水关战事的紧急军报,以一种异乎寻常的迅捷与隐秘,被快马加鞭、绕过所有正常呈递渠道,直接送进了丞相王克之位于京城永宁坊的府邸后门。

书房内,烛火通明。王克之披着家常的松鹤延年纹绛紫袍子,就着明亮的烛光,仔细阅读着那份字迹略显潦草、却盖有特殊印鉴的密报。密报详细描述了慕容长风如何“不听副将劝阻,贪功冒进,在后续粮草未至、援军未到的情况下,强行对黑水关发动总攻”,如何“中了叛军诱敌深入的圈套,在关前峡谷被叛军主力合围”,如何“苦战三日,最终力竭被俘”,以及“其所率先锋精锐,近乎全军覆没”。

看完,王克之并未立刻说话。他枯瘦如竹节的手指,慢慢捻着下巴上花白的胡须,昏黄的眼珠在烛光映照下,闪烁着幽深难测的光,如同古井深处的寒潭。良久,他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辨不出是惋惜,还是满意。

他起身,走到另一张书案前。那里早已铺开一份笔墨未干的正式奏章草稿,格式规整,用语“得体”。王克之提起那支御赐的紫毫笔,在“慕容长风轻敌躁进,致有黑水关之败”之后,添上了“粮秣转运途中屡遭流民匪患滋扰,延误甚久,亦为败因之一。援军为叛军疑兵所阻,未能及时抵达”,最后,笔锋略微沉重地写下“臣,督运粮草不力,调度援军迟缓,实有失察渎职之罪,惶恐待参。”

墨迹渐干。王克之吹了吹纸张,唤来心腹管家,低声嘱咐几句。管家躬身领命,小心翼翼地将这份“加工”过的奏报放入一个普通的公文袋中,转身消失在夜色里。而那份原始密报,则被王克之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作一小团跳跃的火焰,最终成为案几上的一撮灰烬。

次日,常朝。

紫宸殿内气氛本就因北疆战事不明而有些凝滞。当兵部尚书双手微颤,将那份来自丞相府“转呈”的紧急军报高举过顶,以“惶恐万分”的姿态呈递到御前时,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了。

“陛下……北疆,北疆急报……”兵部尚书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慕容玦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攥紧了他的心脏。他强自镇定,示意内侍将奏报取来。展开,目光急急扫过那些熟悉的、却又冰冷无比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他的眼睛,刺入他的脑海。

“败了?长风……被俘了?!”慕容玦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动作太急,眼前骤然一黑,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幸亏他及时伸手死死扶住了沉重的紫檀木龙案边缘,才没有当场失态跌倒。他脸色在刹那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不敢置信地瞪着跪伏在地的兵部尚书,声音嘶哑得变了调:“五万大军呢?!赵虎将军的援军呢?!朕三令五申的粮草呢?!说话!”

兵部尚书以头抢地,“咚咚”作响,不敢抬头:“陛下息怒!陛下保重龙体啊!奏报上言……慕容将军他……他急功近利,不听麾下将领劝阻,在后续粮草未至、援军未集的情况下,便……便悍然发动强攻,结果中了叛军埋伏,在关前峡谷被……被重重围困……苦战三日,最终……最终力竭被擒……赵虎将军的援军,在百里外被叛军派出的一支精锐偏师死死拖住,无法……无法及时抵达战场……粮草……粮草转运途中,流民匪患四起,屡屡滋扰劫夺,押运官员无能,致使……致使延误日久……”

“胡说八道!满口胡言!”慕容玦再也按捺不住,抓起那份奏报,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在金砖地面上,纸张“哗啦”一声散开,“长风出发前,朕是如何千叮万嘱!他一向沉稳有度,岂是那等鲁莽无谋的匹夫!粮草遭流民哄抢?何等荒谬!光天化日,朝廷转运大军粮秣,何等戒备,何等威势,区区流民,如何敢近前滋扰,又如何能屡屡得手,延误日久?!王丞相!”他猛地转头,血红的目光如同利箭,射向文官队列首位,那个自始至终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般的紫袍老者,“粮草事宜,由你全权督办!你给朕解释清楚!这‘流民匪患’,这‘延误日久’,究竟是怎么回事?!”

满朝文武的目光,瞬间聚焦到王克之身上。

王克之不慌不忙,甚至步伐都未曾凌乱一分,缓缓出列,走到御阶之下,深深躬身,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却平稳得不起一丝波澜:“陛下息怒,老臣惶恐。陛下所责甚是。粮草转运,路途迢迢,所经州县,近年的确颇不太平,流民失所,小股匪盗时有出没。老臣虽再三严令地方官员加强护送,确保畅通,奈何……奈何地方官员或有懈怠,或能力不济,致使粮队屡遭滋扰,行进迟缓,此乃老臣失察,调度无方,用人不当之过也。”他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沉痛与自责,“陛下,老臣深知此战关系国运,粮草乃大军命脉,如今却……却因老臣之过,致使前线将士缺粮苦战,慕容将军身陷囹圄,老臣……罪该万死!请陛下重重治罪,以儆效尤,以慰前线将士之心!”说罢,竟撩起紫袍前襟,便要跪下请罪。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主要责任推给了“不太平”的时局、“懈怠无能”的地方官,自己只担了一个看似严重、实则空泛的“失察”和“调度无方”,甚至还主动请罪,姿态做得十足。

“治罪?治你的罪,能让长风回来吗?!能让那五万将士死而复生吗?!能让黑水关重回朕手吗?!”慕容玦胸膛急剧起伏,强烈的愤怒、被欺瞒的痛楚,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交织着啃噬他的心脏。他不是懵懂无知的孩童,王克之言语中的推诿,朝堂上许多重臣那闪烁不定、或冷漠或故作沉痛的眼神,此刻都像散落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他越来越无法回避的冰冷事实——朝中有人,不希望慕容长风打赢这一仗,甚至……可能根本不在乎北疆是否糜烂,他们在乎的,或许是别的,或许是这个皇位本身!

“陛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老臣自知罪责深重,不敢辩解。”王克之依旧保持着请罪的姿势,语气却一转,“然,当下燃眉之急,乃是北疆危局。黑水关彻底落入叛贼骨力之手,此贼挟大胜之威,正大肆招降纳叛,裹挟草原诸部,其势愈演愈烈。云中郡连连告急,北疆门户已然洞开。叛军骑兵来去如风,若其不顾一切长驱直入,旬日之间,兵锋便可直指京畿!陛下,当务之急,是速定退敌安邦之策啊!至于老臣之罪,待危机过后,任凭陛下处置,绝无怨言。”

退敌之策?这四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却连像样的涟漪都没能激起多少。慕容长风的惨败,如同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不仅浇灭了朝堂上本就微弱的主战火星,更让那些原本就心存怯意、各怀鬼胎的武将们,将头埋得更低。连陛下寄予厚望、素有勇略的宗室骁将慕容长风都落得如此下场,谁还敢、谁还愿去触这个霉头?打赢了,未必能得多少好处;打输了,慕容长风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更何况背后可能还有冷箭。

求和、安抚、暂避锋芒、从长计议……诸如此类的论调,再次从各个角落响起,这一次,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恳切”,理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充分”——要保存朝廷最后的有生力量,要避免更大的、无法挽回的损失,要暂且稳住叛军,赢得喘息和调集资源的时间……

慕容玦僵硬地坐回冰冷的龙椅,手指死死抠着扶手两侧狰狞的龙首,指尖发白。他居高临下,看着丹墀之下那一张张或写满惶恐、或故作镇定、或漠不关心、或眼底藏着难以言说盘算的面孔。那曾经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威的龙椅,此刻却仿佛成了禁锢他的寒冰囚笼,四面八方涌来的不是山呼万岁,而是无形的、充满压力与背叛的墙壁,挤压得他几乎要窒息。先帝呕心沥血、征战半生才打下的一统江山,交付到他手中才不过半年光景,难道……难道就要在他手里,被迫向一伙叛逆低头,行那割地赔款、屈辱求和的苟且之事?

“此事……事关重大,牵涉甚广。”慕容玦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挣扎,“容朕……再思量,再与诸位爱卿详议。”他需要时间,哪怕一点点喘息的时间,来消化这晴天霹雳,来厘清这混乱的朝局,来抓住哪怕一根脆弱的稻草。

然而,汹涌的民意,没有给他任何缓冲的余地。

几乎就在这场压抑、失败且暗流汹涌的朝会结束不到两个时辰,那份早已在暗中酝酿、串联已久的“万民书”,便如同地底奔涌已久的熔岩,找到了最薄弱的突破口,轰然喷发,以最直接、最炽烈、最不容忽视的方式,冲击到了帝国权力中枢最庄严的大门之前!

起初,只是三五个身着粗布衣衫、面容愁苦的老者,在宫门外宽阔的御道旁跪下,颤抖的双手高举着一卷看上去颇为粗糙的麻布,上面用木炭写着歪歪扭扭的大字。守门的金甲禁军皱了皱眉,按例上前驱赶呵斥。老者们并不反抗,只是默默跪行后退几步,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不大,却固执地重复着。

但很快,事情开始失控。仿佛早有约定一般,从各个街巷、坊市,涌出更多的人。挑着空担的货郎放下了扁担,绸缎庄的掌柜合上了店门,茶楼酒肆的伙计解下了围裙,甚至一些穿着八九品浅青、绿色官服的低阶官员,也面色肃然地走出衙署,默默汇入人流。他们彼此之间大多并不相识,来自京城不同的角落,从事着不同的营生,拥有着不同的身份,但此刻,他们脸上却有着相似的神情——忧虑、急切,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勇气。他们手中,或举着布帛,或捧着纸张,甚至有人直接以血书于衣襟之上,内容大同小异,最终都指向那个沉寂已久、却在民间依旧如雷贯耳的名字。

人群越聚越多,如同滚雪球,从数十到数百,再到上千。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在宫门前的广场上,起初杂乱的私语和恳求声,渐渐汇聚、整齐,最终化作清晰可辨、越来越响亮的声浪:

“北疆烽火急!胡骑踏山河!恳请陛下,速请大长公主出山,平叛安民!”

“沈帅!唯有沈帅可退胡虏!可保家园!”

“请长公主挂帅!救救北疆百姓!救救大衍江山!”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持续不断地拍打着朱红宫墙、巍峨门楼,也穿透重重殿宇,隐隐约约,却又无比顽固地,钻进紫宸殿的每一个角落,敲打着年轻帝王早已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慕容玦没有离开紫宸殿。他独自站在紧闭的雕花长窗前,面色铁青,牙关紧咬,死死盯着宫门方向。虽然看不到具体情形,但那鼎沸的人声,那隐约传来的、整齐划一的呼喊,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扎在他的耳膜上,刺在他的心尖上。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些人脸上殷切到近乎逼迫的表情,能感受到那股汇聚起来的、名为“民意”的庞大力量,正在以一种他无法掌控、甚至无法理解的方式,冲击着他身为帝王的权威。

沈璃!又是沈璃!这个名字,就像一道无法摆脱的阴影,从他登基之初便笼罩着他。他用了三年时间,小心翼翼地淡化她在朝堂的影响,抹去她在军中的痕迹,试图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不容挑战的威权。可如今,北疆一场败仗,便将他所有的努力击得粉碎!那个他刻意想要遗忘和压制的皇姑,就这样被这些“草民”,以最原始、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重新推到了帝国政治舞台的中央,推到了与他这个皇帝直接对立的风口浪尖!

“他们……他们这是要逼宫!是要逼朕!”极致的愤怒、屈辱和一种深切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在他胸腔里冲撞、爆炸,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他猛地转身,充血的目光扫过御案,最终定格在那方他一直钟爱有加、时常摩挲把玩的紫玉螭龙砚上。那是父皇对他“沉静堪任”的期许,是他勤勉政务的见证,此刻,却成了对他最大的讽刺!

“砰——哗啦——!”

他用尽全身力气,抓起那方温润厚重的紫玉砚,狠狠掼向坚硬无比的金砖地面!刺耳的碎裂声在空旷的大殿内炸响,昂贵的紫玉迸裂成无数片大小不一的碎片,四散飞溅,如同他此刻被碾得粉碎的帝王尊严和对朝局的掌控力。一块尖锐的碎片擦过一名跪伏在地的内侍手背,带出一道血痕,那内侍浑身一颤,将头埋得更低,大气不敢出。

“他们是要逼朕!逼朕亲手把这慕容氏的江山,送到她沈璃的手里!”慕容玦低吼着,声音嘶哑,带着受伤野兽般的绝望与不甘,眼眶赤红,胸口剧烈起伏。

殿内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宫外隐隐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民意呼喊。

就在这时,厚重的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一道身着暗青色文官常服的身影,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官靴踏在金砖上,发出清晰而平稳的声响。来人正是通政司参议李知节,一个在朝中并不显山露水,却因家族与沈璃母族有旧而常被人暗里打上标签的官员。他仿佛对殿内狼藉的场面和帝王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视而不见,径直走到御阶下方,甚至在经过一块较大的紫玉碎片时,那看似不经意的落脚,靴底恰好轻轻碾过碎片边缘,发出一声细微却格外刺耳的摩擦声。

他站定,拱手,躬身,仪态无可挑剔,声音清朗平静:“陛下,息怒。保重龙体为重。”

“李知节!”慕容玦的目光如刀般剜向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你进来做什么?朕看你方才在殿外,听得倒是仔细!怎么,你和那些人,和沈家,是早已沆瀣一气,就盼着看朕今日的笑话,盼着这‘万民请愿’成功吗?!”

李知节缓缓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上慕容玦的愤怒,脸上并无惧色,也无得意,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坦然。他并未直接回答皇帝的质问,而是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稳语调开口:“陛下,臣岂敢。臣方才在通政司当值,恰好接到经由兵部急递房转来的、最新一份北疆前线哨探密报。”他略一停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观察皇帝的反应,“叛军首领骨力麾下头号悍将,名唤阿速干者,在收拢黑水关胜兵、又挟持招降了周边数个摇摆部落之后,已自任为‘北境大单于’。其前锋精锐轻骑,弃辎重,倍道兼行,已于昨日深夜,突破临峣关守军薄弱处,入关劫掠后扬长而去。临峣关……虽未彻底失守,但门户已破。”

他再次刻意停顿,清晰地看到慕容玦的瞳孔在这一瞬间骤然收缩,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彻底褪去,连嘴唇都微微颤抖起来。临峣关!那是拱卫京畿的最后一道有险可守的关隘!突破临峣关,意味着叛军最精锐的机动力量,已经可以将京畿富庶之地,纳入其铁骑的威胁范围之内!

李知节的声音继续响起,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钉子,狠狠凿进慕容玦的耳中,钉入他的心里:“根据哨探估算,阿速干所率前锋,皆为一人双马甚至三马的轻骑,行动迅捷如风。自临峣关至京城,一马平川,若其不顾后方,全力奔袭……最快,三日,其兵锋便可直抵京师城下。”

他微微侧头,仿佛在倾听那穿透宫墙、越来越响亮的“请长公主出山”的呼声,然后,重新将目光投向龙椅上身体微微发抖的年轻帝王,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问出了那个诛心至极的问题:

“陛下,您不妨设想一下,”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清晰冷冽,“当阿速干那如狼似虎的三万胡骑,真的黑压压兵临城下,箭矢如蝗,喊杀震天之时……这城头上戍守的将士,这城内惊恐无助的百万黎庶,他们是更愿意看到您——承平日久、未曾亲历战阵的年轻天子,坐镇城楼以安人心;还是会更期盼着,那面曾经让北胡闻风丧胆十数年、代表着无上胜利与安全的‘沈’字帅旗,能够重新在这城墙之上,猎猎飘扬?”

“沈帅”二字,被他用一种异常清晰、几乎一字一顿的语气吐出,在这空旷而压抑的紫宸殿内,激荡起冰冷而悠长的回响,仿佛带有某种魔力,瞬间抽走了慕容玦全身的力气。

慕容玦踉跄一步,颓然跌坐回冰冷的龙椅之中,先前因愤怒而挺直的脊梁,仿佛瞬间被无形的重担压垮。三日!临峣关竟然被突破!最后一道心理屏障轰然倒塌。李知节的话,毒辣、精准,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无情地剖开了他内心深处最恐惧、最不愿面对的脓疮——他这皇帝的权威,他这天子之尊,在实实在在的、迫在眉睫的刀兵死亡威胁面前,究竟还有多少分量?百姓要的是活命,将士要的是胜利,朝廷要的是江山不倒。而能带来这些的,此时此刻,似乎真的不是他慕容玦,不是这满朝争吵不休、畏缩不前的文武,而是那个远离中枢三年、却依旧在民间和军中享有近乎神话般威望的——大长公主沈璃。

颜面?尊严?帝王权威?在社稷可能倾覆、宗庙可能不保、自身性命都可能难存的现实危机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脆弱,甚至……可笑。

冷汗,不知何时已经浸透了他贴身的里衣,冰凉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他看着阶下李知节那张平静无波、甚至有些漠然的脸,看着满地闪烁着冰冷光泽的紫玉碎片,听着宫门外那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掀翻屋顶的“请长公主出山”的声浪,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无力感和清晰的、不容辩驳的认知,如同冰水淹没头顶,终于彻底将他吞没。

挣扎吗?愤怒吗?不甘吗?都有。但更多的,是一种疲惫,一种看清现实后的、冰冷的决绝。他输了吗?不,或许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他注定艰难的战斗。他不是输给了沈璃,不是输给了叛军,甚至不是输给了这份万民书。他是输给了时间,输给了根基未稳,输给了这积重难返的朝局,输给了人心向背。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那双曾充满少年意气、也曾燃烧着愤怒火焰的眼眸里,翻涌的情绪已然沉淀下去,被一种深沉的、近乎死寂的疲惫与某种下定决心的决绝所取代。

“拟旨。”他的声音响了起来,沙哑,低沉,却异样地清晰,在落针可闻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侍立在一旁、始终屏息凝神的中书舍人猛地一激灵,几乎是连滚爬地扑到一旁的小案前,铺开明黄绢帛,提起墨迹犹存的御笔,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慕容玦的目光越过他,望向虚空,一字一句,沉缓吐出:“北疆危殆,胡骑猖獗,社稷震荡,黎民不安。朕,夙夜忧叹,思安邦定乱之策。”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大长公主沈璃,朕之皇姑,昔年曾佐先帝,平定四方,威震华夷,深谙兵事,素孚众望。值此国家危难之际,特旨:着大长公主沈璃,即刻入宫见驾……朕,当与之共商……御敌安国之大计。”

“共商御敌安国之大计”。这九个字,他说的无比缓慢,无比艰涩,仿佛用尽了全身残余的气力。这不仅仅是一道宣召的旨意,这更是一份公开的、几乎等同于罪己的宣告,宣告他这位皇帝,在突如其来的巨大危机面前,已无力独自支撑,需要那位功勋盖世、也曾权倾朝野的皇姑“出山”,来“共商”国是,来力挽狂澜。他作为帝王的权威和颜面,在这一刻,被这道旨意,被宫门外的民意,被北疆的败绩,亲手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血淋淋的口子。

李知节一直低垂的眼睑,在听到最后几个字时,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眼底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复杂的光芒倏忽掠过,随即湮灭在更深的恭顺之中。他深深躬身,几乎弯折成直角,声音平稳应道:“臣,领旨。即刻前往公主府宣旨。”

旨意,以最快的速度拟就、用印、发出。

当那明黄色的绢帛被恭敬捧出宫门,宣旨太监尖利的声音穿透喧嚣的民意,清晰响起时,宫门外的广场上,先是一阵短暂的、近乎凝滞的寂静,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巨大的、如火山喷发般的欢呼声,轰然炸响,直冲云霄!

“陛下圣明!”

“大长公主千岁!”

“北疆有救了!京城有救了!”

欢呼声,哭喊声,感激的叩拜声,交织在一起,声浪之巨,连厚重的宫墙似乎都在微微震颤。这沸腾的民意,这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听在依旧站在紫宸殿窗后的慕容玦耳中,却再也不是简简单单的噪音。那每一句“陛下圣明”,此刻都像是最辛辣的嘲讽;那每一声“大长公主千岁”,都像是一把钝刀子,在他心口反复切割。他输掉的,不仅仅是一场战役的主动权,更是登基以来苦心经营、本就脆弱的帝王威望。他站在权力的巅峰,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与寒冷。

而此刻,位于京城东南隅、毗邻风景秀丽的玉鸣湖的大长公主府,却仿佛是与外界沸腾隔绝的另一个世界。府邸占地广阔,却并不显奢华张扬,高墙深院,绿树掩映,透着一股历经风雨后的沉静与肃穆。

秋日午后的阳光,已然西斜,带着暖意的金光透过雕花精致的窗棂,柔和地洒在临窗设置的一张紫檀木棋枰上。棋盘由整块和田青玉制成,光润非常,上面星罗密布,是一局已至中盘、杀机四伏的棋局。黑白双子,纠缠绞杀,局势错综复杂。

沈璃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月白色常服,未施粉黛,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简单的青玉簪子松松绾起,几缕发丝垂落颈边。她斜倚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姿态看似慵懒,眼神却清明如秋水,静静落在棋盘之上。纤长白皙的指尖,拈着一枚温润的黑玉棋子,久久未曾落下,仿佛在权衡着棋盘上每一处细微的变化,又仿佛神游天外,思索着更远大的棋局。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珠帘之外。贴身侍女莺歌的声音轻柔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殿下,宫中李大人前来宣旨,言陛下召您即刻入宫,共商北疆军务。还有……宫门外,聚集了上万百姓,联名上书,恳请陛下请您出山平叛,此刻欢声雷动。”

沈璃拈着棋子的手指,在空中微微停顿了那么一刹那。

随即,她神色未动,连眉梢都没有挑一下,仿佛听到的只是今日天气如何这般寻常的消息。目光重新落回棋盘,在那条看似气势汹汹、却被几颗散落黑子隐隐扼住要害的白棋大龙上停留片刻,然后,手腕轻转,稳稳地将指间那枚黑子,点在了棋盘上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却恰好能彻底切断白龙内外联络的“闲处”之上。

一子落定,棋盘上风云暗涌,攻守之势,隐约已变。

“知道了。”她淡淡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更衣。备车。”

没有激动,没有忐忑,没有故作谦辞,也没有丝毫迫不及待。只有一种近乎理所当然的平静,仿佛这一切的发生,早在预料之中,或者说,本就是她静坐于此,耐心等待的结果。

蛰伏三年,深居简出,看似远离权力中心,但那遍布朝野的旧部门生,那军中未曾完全消散的余威,那民间口耳相传的传奇,都是她无形的资本。北疆的烽火,朝廷的败绩,年轻的皇帝面临的困局,沸腾的民意……这一切,终于交织成了最完美的契机,将她重新推到了历史舞台的中央。龙椅上的侄儿需要她这柄或许双刃的利剑来斩开危局,而她,又何尝不需要这个机会,重新握住那枚曾经号令天下兵马、沾染过无数鲜血与荣耀的——沉甸甸的帅印?

棋盘上的博弈,或许刚刚进入一个新的阶段。而真正的、关乎国运、权力与生死存亡的较量,此刻,才刚刚拉开帷幕。战场,在巍峨的宫墙之内,在遥远的北疆草原,更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马车早已备好,低调而坚固,拉车的马匹神骏异常。沈璃换上了一身更为正式些的沉香色云纹宫装,依旧素雅,只在领口袖边以银线绣着暗纹,长发挽成端庄的朝云近香髻,插上一支衔珠凤钗。当她步出府门,登上马车时,夕阳的余晖恰好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那张沉静美丽的脸庞,在光影中显得既遥远,又充满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内敛的锋芒。

车帘垂下,隔绝了外界所有窥探的目光。马车缓缓启动,驶出公主府所在的宁静街巷,驶向那越来越喧嚣的街道,最终,汇入通往皇城主轴——朱雀大街的车流人海之中。车外是沸腾的民意、好奇张望的人群、以及各种复杂的目光;车内,却是一片沉静。沈璃闭目养神,只有微微颤动一下的眼睫,泄露了她内心深处,那并非全无波澜的思量。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如同命运的鼓点,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朝着那座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此刻却充满暗流与危机的皇城,坚定驶去。

趣趣阁推荐阅读:至强龙尊叶辰萧初然老公狠坏,狠强势!寂灭天尊玄天龙尊内天眼手握十大空间,神医狂妃可逆天天价宠儿:霸道总裁宠妻记绝世帝神叶云辰萧妍然刑名女神探不负韶华谁说小皇叔要绝后?我两年生五崽炎武战神五年后:她带五个缩小版王爷回归凡人修仙之我有一樽炼丹鼎机智笨探造物主被捕之后从异色瓦斯弹开始,成为毒系天王化仙神算风水师万古神帝东北乡女匪事我家少爷回家之后火爆全城大小姐来自地狱,夜夜有鬼来敲门火葬场女工日记(2)野路子出马仙我,食人魔重生之不负韶华凡人修仙,从星光开始聂先生攻婚日常我即天意星莲世界之本源梦生穿越后,我用美食拯救幼儿园极致问道星尘之誓太荒吞天诀柳无邪梦幻西游:我押镖捉鬼威震三界穿越到古代的我混的风生水起四合院:万兴邦的逆袭时代带房穿越,我教全国百姓种田千夜追凶:碰触尸体就能锁定凶手女人三十:离婚后我重获新生吾为元始大天尊大穿越时代修仙:开局是个瞎眼乞丐诸天:从被强制绑定开始抄家流放,搬空王府去逃荒四合院:开局就送秦淮茹西游团宠:成了三大反骨仔的逆鳞灭国后,长公主成了全国首富诡异仙佛:我以法身镇人间
趣趣阁搜藏榜:四合院:开局设计坑贾家阴棒梗全洪荒都知道魔祖在闹离婚.快穿喜当妈后,炮灰她总遇病娇!嗷呜,今天也要揪揪夫君绒绒兽耳海贼王之我是革命军携空间三系统重生八零后逆袭人生玄学大佬下山后,真千金惊艳全球噬灵劫火:我以凡人之躯弑仙我捡到了一只水手服幽灵四合院,满院都是我下的崽明月清风两相宜手握剧本我怕谁执念深深穿书成潘金莲,重生的武松太凶猛宿主她又在生子小世界里捡对象某美漫的超级进化五十五,向春行从汉末开始的封神之旅乱杀:你跟我一魔术师玩牌?断亲后,乱世囤粮养成皇级军队霍先生,这次真有了!诉云人非晓星稀宝可梦:穿越异世界引导革命须弥九层塔与溯光戒主神腿长腰窄还风骚,乖,别太野树洞自救指南逆枢者王爷,失踪的小郡主在乡下种田呢一吻成婚:抱得甜妻归位面祭坛真假千金之当大小姐还是有难度神凰赋觉醒骷髅从泰拉瑞亚开始闯荡万界敢提分手试试重生嫡女:医武炸翻渣男贱妹格物升仙路相见欢:不负相思意春庭恨穿越不穿补丁裤,我在民国当首富当个俗人诡语神探霍格沃兹之非典型斯莱特林重生异世界之去尼玛的奴隶锦鲤炸街!我在四合院搞风搞雨海贼之开局我家没了残灯诡事玄灵道圣宝可梦:我的精灵降维打击爱恨三界间
趣趣阁最新小说:救命!我的手机被英桀占领了!四合院里的重生小木匠快穿单元故事:生来被爱的她六瓣菩提心小满春生东风送入京陵城灵视照相馆修真者必须死我在塞罕坝有个家我在异世开创仙道双空间在手,七零种田囤粮忙穿成高芳芳,侯亮平你别作妖镇魂街:我的守护灵是玉皇大帝霍格沃兹:我的加点没有上限独宠我的小助理胭脂判老婆香香软软,我超爱高考落榜,我成了出马仙许二的熙宝米游战锤,40K时代我有一剑可藏锋末世大佬重生成雄虫后师尊清冷又傲娇!直接拐来当娘子快穿之心碎人士收留处灵气复苏:我传承仙尊修为百倍返魔法世界的错位恋曲怀孕后,前任们都吻了上来末世重生之1962绝密档案八剑诀回京后,我成了团宠!她在无限游戏里谈恋爱全民信徒?拼爹我包赢的好吧传说之下,重叠的决心网王:当网球与心跳同频气球上的诡异眼珠太极火种小马国女孩:我的同居是海妖!人在镇妖司:杀伐证道救命!这个乙游副本怎么比高数难你喜欢我?你疯了吗?我,真的是始源吗?重生七零,我在京市开饭店致富七零,我的目标是气死绿茶养女三角洲:开局被麦晓雯捡回家宝可梦:从矿工开始的沙暴之王我的剑首女友从崩铁来莫里亚蒂即将降临他忠诚的米花町历史上消失千年的最强王朝在帝都的那些日子轨途惊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