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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在慕容翊身后无声合拢,紫檀木的厚重纹理隔绝了殿内与外界的气息,那声带着冷意的 “好自为之” 却如同燃尽的灰烬,在骤然死寂的空气里久久不散,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压迫感。沈璃依旧保持着恭顺垂首的姿态,玄色宫靴的靴尖轻触青砖,连呼吸都放得极缓,直到那沉稳却略显虚浮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廊庑尽头 —— 她能清晰地听出,慕容翊的步伐比往日慢了半分,足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 才缓缓直起身。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起,指甲掠过衣料的暗纹,方才脸上刻意维持的、带着几分惶恐的顺从如同退潮般褪去,露出眼底深不见底的冷静。那冷静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方才与帝王的对峙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过场,唯有唇角勾起的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笑意,泄露了她真实的心境。

沈璃缓步走到桌边,紫檀木桌案上放着一盏早已冷透的雨前龙井,碧色的茶叶沉在杯底,凝结的水珠顺着杯壁缓缓滑落,在桌面上留下一圈浅浅的水痕。她指尖轻掠过杯沿,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口,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 没有温度,只有算计。

“合作?交易?” 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空气吞噬,“不过是各怀鬼胎的互相利用罢了。” 慕容翊需要她这把藏在暗处的刀,劈开 “影” 组织笼罩在朝堂上的迷雾,替他扫清皇权路上的障碍;而她,需要借帝王的权势与资源,为自己铺就一条通往真相的路 —— 她要找的从不是 “影” 组织的小喽啰,而是藏在那鬼魅组织背后、一手策划当年政变与沈家冤案的真正黑手,那个或许连慕容翊都未曾察觉的、潜伏在权力阴影里的深沉黑影。

想要达成这个目标,控制慕容翊的身体与精神,让他逐渐依赖自己,无疑是最重要的基石。这步棋不能停,甚至要下得更精妙,更不露痕迹。

夜色如墨,浸透了整座皇宫。怡兰轩内,唯有一盏银台烛跳动着暖黄的光,映得屋内的陈设朦胧而安静。沈璃毫无睡意,她走到墙角的博古架前,取下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 —— 木盒表面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锁扣是纯银打造,边缘已被摩挲得发亮,这是她从沈家旧宅带出的唯一念想,也是她藏纳秘密的容器。

打开木盒,里面整齐排列着数十个小巧的白瓷瓶与油纸包,分门别类地装着各类香粉与药材。浅紫色的 “凝神香”、青绿色的 “醒神散”、褐红色的 “引梦露”…… 每一瓶都贴着极小的绢纸标签,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配方与用途。她指尖一一掠过这些瓶瓶罐罐,目光最终停留在三个装着深褐色粉末的油纸包上 —— 那是 “梦魇” 配方的核心药材:忘忧草的根茎、腐心花的花瓣、寒水石的细粉。

之前调配的 “梦魇” 剂量,虽能引动慕容翊体内的旧患与焦虑,让他依赖安神香,却还不够 “理想”。她需要一种更潜移默化、更难以察觉的侵蚀 —— 不再是剧烈的头痛欲裂,而是持续的、磨人的失眠与多梦;不是突然的情绪失控,而是精神无法得到真正休息的疲惫,是易怒、恍惚等细微的情绪波动。这样的变化,既不会让太医立刻察觉异常,又能让慕容翊在不知不觉中加深对她的依赖。

沈璃取来一个小巧的玉杵与瓷臼,将油纸包里的药材倒出少许。忘忧草根茎呈深褐色,带着淡淡的苦涩味;腐心花花瓣细碎,颜色偏暗,气味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寒水石细粉则是雪白色,触感冰凉。她先将忘忧草根茎放入瓷臼,玉杵轻碾,根茎逐渐碎成粉末,发出细微的 “沙沙” 声。动作熟练而精准,眼神专注得近乎冷酷 —— 每一种药材的分量都需精确到分毫,多一分则可能让慕容翊的脉象出现明显异常,被周鹤鸣察觉;少一分则达不到她想要的效果,白费功夫。

她取出一把银质小秤,秤杆细如发丝,秤砣只有米粒大小。先称取忘忧草粉末三钱,再加入腐心花粉末一钱半,最后添上寒水石细粉半钱。三种粉末在瓷臼中混合,她用玉杵轻轻搅拌,动作缓慢而均匀,直到粉末颜色变得均匀一致,才将其倒入一个新的白瓷瓶中,贴上 “安魂散” 的标签 —— 这是她为新配方取的名字,既符合安神的用途,又能掩盖其真实作用。

“温水煮青蛙,才能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沉沦。” 沈璃将瓷瓶放回木盒,锁好木盒,重新放回博古架最隐蔽的角落。烛火映着她的侧脸,一半在光亮里,一半在阴影中,看不清真实的情绪。

翌日清晨,沈璃如往常般将调配好的 “安魂散” 混入安神香中,装入一个描金小香炉,送到乾清宫。李福全接过香炉时,还笑着打趣:“沈尚宫调的香就是不一样,陛下这几日闻着,气色都好了些。” 沈璃只是淡淡一笑,躬身告退,没有多说一句话。

慕容翊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时,宫人点燃了那炉安神香。清冽的香气缓缓散开,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与往日相比,似乎更能平复心绪。他原本因边关战报而焦躁的心情,很快便平静下来,只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感 —— 眼皮沉重得像是挂了铅,握着朱笔的手也有些发软,看奏折上的文字时,偶尔会出现短暂的模糊。

“罢了,许是昨夜没睡好。” 慕容翊揉了揉太阳穴,以为是自己操劳过度,并未在意,只是让宫人搬来一张软榻,批阅片刻便想小憩片刻。可刚闭上眼,脑海中便浮现出各种杂乱的画面:有时是边关的战火,有时是朝堂上大臣们争执的面孔,还有时是模糊的人影,看不清面容,却让他莫名心慌。这些并非光怪陆离的噩梦,却比噩梦更磨人 —— 醒来后,非但没有缓解疲惫,反而觉得头痛欲裂,太阳穴处隐隐作痛,精神比睡前还要差。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数日。慕容翊发现,自己的精力越来越不济。以往他能连续处理三个时辰的政务而不觉疲惫,如今坐上半个时辰便觉得心神涣散,注意力难以集中。听大臣回禀时,思绪会突然飘远,出现短暂的恍惚。有一次,户部尚书上奏漕运改革的方案,其中有一处数据计算错误,若是往常,他定会耐心指出,让户部重新核算;可那日,他却突然觉得烦躁不已,头痛骤然发作,竟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厉声呵斥户部尚书 “办事不力,贻误国事”,甚至将奏折狠狠掷在地上,奏折散开,纸张散落一地,场面极为尴尬。

“陛下这几日怎的如此易怒?” 退朝后,内阁首辅张敬之忧心忡忡地与兵部尚书赵承业商议,“昨日不过是边关送来的军粮晚了一日,陛下便发了好大的火,这可不是往日的陛下啊。” 赵承业也皱着眉:“是啊,我看陛下脸色苍白,精神不振,莫不是龙体还未痊愈?”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 帝王性情大变,绝非朝堂之福。

这种无法掌控自己身体与情绪的感觉,让慕容翊极其烦躁,却也让他更加依赖沈璃调配的安神香。仿佛只有在那清苦冷冽的香气环绕下,他翻腾的思绪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那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的疲惫感才能稍稍缓解。他召见沈璃的次数越发频繁,有时是让她前来调配新的香方,有时是让她在御书房侍奉笔墨,甚至有时,只是让她坐在一旁,单纯地点上一炉香,看着她安静地整理药材,便能让他心绪平复几分。

沈璃总是恭顺地应着。慕容翊让她侍奉笔墨,她便研墨时力道均匀,递笔时动作轻柔,从不抬头看他;慕容翊让她在一旁静坐,她便端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手中的药材上,神情平静无波。她冷眼旁观着慕容翊日渐加深的依赖 —— 他会下意识地询问 “今日的香为何与昨日略有不同”,会在她告退时叮嘱 “明日早些将新香送来”,甚至会在头痛发作时,第一时间喊出 “传沈璃”—— 心中如同冰封的湖面,不起丝毫波澜。她知道,火候正在慢慢达到,慕容翊正在一步步走进她布下的局。

但她的目标远不止于此。慕容翊给予的 “便宜行事” 权限与那块能调动少量暗卫的令牌,是她将手伸向前朝、追查沈家冤案的绝佳机会。

沈璃开始以 “为陛下寻访民间古方、采集特殊药材” 为由,频繁出入宫廷藏书阁。藏书阁位于皇宫东侧,是一座三层楼阁,里面存放着历代的典籍、档案、奏折副本,甚至还有一些民间流传的医书、杂记。管理藏书阁的是一位姓刘的老太监,年近七旬,性格刻板,对出入人员的管理极为严格。沈璃每次前来,都需出示紫宸令与慕容翊的手谕,刘太监才会放行,且会亲自陪同,名为 “协助查找”,实则是监视 —— 他会牢牢盯着沈璃翻阅的卷宗,时不时询问 “沈尚宫找这些旧档,是为了给陛下寻哪方面的古方”,态度恭敬却带着十足的警惕。

沈璃对此早有准备。她每次都会先翻阅几本与医术相关的典籍,比如《千金方》《本草纲目》的孤本,与刘太监讨论几句药材的药性,待刘太监放松警惕后,再不动声色地转向那些记载着先帝晚年至慕容翊登基初年的档案文书。她查阅的重点,并非直接指向 “影” 组织或沈家案的记录 —— 她清楚,那些关键记录要么早已被销毁,要么被严密隐藏,绝不可能轻易找到 —— 而是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边角料:

官员调动记录:查看哪些官员在政变前后有异常的升迁或贬谪。比如,有一位名为王怀安的官员,在政变前只是地方上的从五品通判,政变后却突然被调回京城,升任正三品户部侍郎,升迁速度快得反常;还有一位名为李修的御史,因弹劾当时的摄政王慕容靖而被贬斥,政变后却神秘失踪,档案中只留下 “因病辞官,不知所踪” 的模糊记录。

粮草军械调配文书:核对政变前后边境与京城的粮草、军械调动情况。她发现,政变发生前三个月,有一批原本应调往云州边关的粮草,被临时改调至京郊的一座废弃粮仓,档案中对改调原因的记载极为模糊,只写着 “奉旨调配”,却没有具体的圣旨编号;还有一批军械,包括五百把长枪、三百副铠甲,在政变后不知所踪,入库记录存在明显的涂改痕迹。

皇室宗亲与勋贵重臣的行程动向:记录那些有权势的人物在政变前后的活动。比如,慕容翊的皇叔、摄政王慕容靖,在政变前一个月,曾以 “狩猎” 为名前往京郊西山,停留了整整十日,期间与多位勋贵会面,而这些会面在档案中均无详细记录;还有当时的丞相李斯年,在政变前曾多次出入后宫,面见先帝的宠妃静月太妃,而按常理,外臣不得随意进入后宫,更别说频繁面见太妃。

沈璃像一位耐心的织工,将这些散乱庞杂、蒙尘多年的碎片信息一一记录在随身携带的绢帕上 —— 绢帕上用特殊的药水书写,只有在特定的灯光下才能显现字迹,避免被人发现。每发现一处异常,哪怕只是一个值得怀疑的名字、一个时间上的巧合,都会让她心中的拼图更完整一分。

与此同时,她也没有放弃对 “月” 这个线索的追查。慕容翊似乎也派人暗中调查过 —— 李福全曾在闲聊时提过 “陛下让暗卫查过宫中带‘月’字的人和地方,没查出什么异常”,但显然并无进展。沈璃则利用在宫中行走的机会,格外留意一切与 “月” 相关的事物:

宫中名字带 “月” 字的宫女、太监:她让贴身宫女小莲暗中整理了一份名单,发现共有十七人,其中三人在政变后离职,两人病逝,其余十二人目前仍在宫中任职。她一一观察这些人,发现大多是普通宫女、太监,并无异常,但其中一位名为 “月娘” 的老宫女,曾在静月太妃宫中当差,政变后被调往浣衣局,性格孤僻,从不与人交往,引起了她的注意。

宫苑中带有 “月” 字的匾额或标识:她走遍了宫中的主要宫苑,发现有 “揽月轩”“明月殿”“望月亭” 等七处建筑带有 “月” 字。其中,“揽月轩” 位于后宫西侧,早已废弃,门窗破损,院内杂草丛生;“明月殿” 曾是静月太妃的居所,太妃病逝后便一直闲置,由专人看管,不许外人进入。

宫中记录的涉及 “月” 字的习俗或旧闻:她在藏书阁的杂记中看到,先帝晚年曾有 “中秋赏月宴” 的习俗,每年中秋都会在 “望月亭” 设宴,邀请皇室宗亲与近臣参加。但政变发生的那一年,中秋赏月宴却突然取消,档案中只写着 “先帝龙体欠安,暂行取消”,没有更多解释。

沈璃还动用了慕容翊给她的暗卫令牌。那令牌是玄铁打造,正面刻着 “宸” 字,背面刻着暗卫的编号。她从慕容翊分配给她的五名暗卫中,挑选了一名最为机敏、擅长追踪与潜入的暗卫,代号 “墨影”。她在深夜秘密召见墨影,将柳明远暴毙前后的情况告知,令他暗中调查柳明远的府邸,以及与柳明远往来密切的官员府中,是否有名字、代号或任何标记与 “月” 相关的人或物出现。

墨影领命而去。三日后,他在怡兰轩后院的隐蔽角落向沈璃汇报:“回尚宫大人,柳明远府邸在其暴毙后,已被陛下下令封存,属下潜入后发现,府中财物已被清点登记,书房中的书信、账册大多被烧毁,只找到几封无关紧要的家书,未发现与‘月’相关的线索。与柳明远往来密切的官员共有七人,属下暗中监视多日,发现其中三人在柳明远死后变得极为谨慎,极少外出,府中也无异常人员出入;其余四人一切如常,暂无可疑之处。”

“影” 组织显然极其谨慎。柳明远死后,他们如同人间蒸发般,切断了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线索。京城表面恢复了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诡异 —— 以往偶尔还会出现的 “影” 组织活动痕迹,如今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沈璃并未气馁。她知道,越是谨慎,越说明 “影” 组织背后隐藏着巨大的秘密,也越说明她的追查方向没有错。她让墨影继续监视那七位官员,尤其是那三位变得谨慎的官员,务必找出他们的异常之处。

转机发生在半个月后的一个午后。沈璃在藏书阁翻阅一批陈旧的内务府采买记录 —— 这些记录详细记载了宫中每年的物品采买情况,包括食材、药材、衣物、器物等,大多是无人关注的琐碎信息。她原本只是随意翻阅,想看看是否有与 “月” 相关的采买,目光却突然被一条不起眼的记录吸引:

“章和二年三月,内务府为‘揽月阁’定制琉璃灯盏二十盏,要求:通体透明,盏壁刻缠枝莲纹,灯芯为西域进贡的火棉,可通宵燃烧,无油烟。造价:每盏五十两白银,共计一千两白银。费用来源:内帑拨付。经手人:刘忠(内务府采买司太监)。”

章和二年,正是政变发生的半年前;“揽月阁”,名字中带 “月” 字;“内帑”,是皇帝的私库 —— 一座别苑,竟动用皇帝的私库定制如此昂贵的琉璃灯盏,这本身就极为反常。按常理,宫中建筑的物品采买,若属皇室共用,费用从国库拨付;若属某位嫔妃或宗亲的私用,费用从其份例中扣除,极少会动用皇帝的私库,除非这座别苑极为特殊,且与皇帝关系密切。

沈璃的心跳骤然加速,指尖微微颤抖。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不动声色地将这一页记录折起,又翻阅了几页其他记录,才对一旁的刘太监说:“刘公公,这些采买记录中有几处涉及药材采买,我需带回尚宫局核对,明日便送回来。” 刘太监检查了一下沈璃挑选的卷宗,见大多是药材采买记录,只有几页是器物采买,便点了点头:“沈尚宫用完后尽快送回便是,这些都是旧档,丢了可就麻烦了。”

回到怡兰轩,沈璃立刻关上门,取出那几页采买记录,反复查看 “揽月阁” 的相关内容。她记下了 “揽月阁” 这个名字,以及经手此事的太监刘忠的名字。根据采买记录上的信息,刘忠在章和三年(政变发生后一年)便以 “年老体衰” 为由告老还乡,乡籍是京城近郊的顺义县。

沈璃需要尽快找到刘忠,或他的家人,询问 “揽月阁” 的具体情况。但她不能亲自前往顺义县 —— 无旨离宫是大罪,且慕容翊的暗卫定然在暗中监视她的行踪,贸然离宫会引起怀疑。她想到了张太医 —— 张太医曾是她父亲沈巍的门生,对沈家忠心耿耿,在宫中人脉较广,且与顺义县的医馆有往来,或许能帮她联系到刘忠的家人。

当晚,沈璃以 “陛下近日睡眠不佳,需调配新的安神药汤,请教张太医药材配伍” 为由,在御药房见到了张太医。两人在药房角落低声交谈,沈璃将 “揽月阁” 与刘忠的情况告知,恳请张太医帮忙调查刘忠的下落及其家人的情况。张太医听闻此事与沈家冤案有关,立刻点头:“沈姑娘放心,我明日便让顺义县的医馆朋友帮忙打听,有消息立刻告知你。”

三日后,张太医悄悄给沈璃送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刘忠于章和五年病逝,其妻早亡,有一子刘二,在顺义县开了一家小酒馆,名为‘忠记酒馆’。据刘二回忆,刘忠生前曾提过‘揽月阁’是先帝赏赐给某位‘王爷’的别苑,位于京郊西山深处,极为隐秘,刘忠只去过一次,负责送琉璃灯盏,具体位置记不清了。刘忠还提过,当年定制琉璃灯盏,是为了迎接一位‘贵客’,但这位贵客的身份,刘忠并未细说。”

王爷?西山深处?先帝赏赐?贵客?

一个个关键词在沈璃脑海中交织,她立刻联想到了慕容翊的皇叔、摄政王慕容靖 —— 慕容靖是先帝的弟弟,在政变前权倾朝野,先帝赏赐他一座隐秘的别苑完全合理;且慕容靖在政变前一个月曾以 “狩猎” 为名前往西山,停留十日,极有可能是去 “揽月阁” 迎接那位 “贵客”;更重要的是,“揽月阁” 的 “月” 字,与柳明远临死前吐出的 “月” 字恰好对应!

难道柳明远所说的 “月”,指的就是这座 “揽月阁”?那里是 “影” 组织的一个重要据点?还是藏着当年政变与沈家冤案的关键证据?

沈璃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这是她追查至今,找到的最接近真相的线索。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让张太医转告刘二,若想起更多关于 “揽月阁” 或刘忠的事情,立刻告知。同时,她再次召见墨影,令他前往京郊西山,暗中调查 “揽月阁” 的具体位置,务必小心,不可打草惊蛇。

墨影领命而去。西山绵延数百里,山林茂密,隐秘的别苑极难寻找。墨影在西山潜伏了五日,走访了当地的猎户与村民,终于从一位年迈的猎户口中得知,西山深处有一处废弃的别苑,常年无人居住,因地处偏僻,且传闻闹鬼,极少有人靠近。猎户还说,那别苑的匾额上似乎刻着 “揽月阁” 三个字,只是年久失修,字迹早已模糊。

墨影按照猎户的指引,找到了那处别苑。别苑隐藏在一片茂密的松林深处,围墙倒塌了大半,院内杂草丛生,房屋的门窗破损严重,显然已废弃多年。他潜入别苑,仔细搜查了每一间房屋,发现屋内空空如也,只有一些破旧的家具,未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但在正厅的地面下,他发现了一块松动的青石板,撬开后,里面是一个暗格,暗格中存放着一个青铜盒子。墨影打开盒子,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串奇怪的符号,既不是文字,也不是图案,无法辨认。

墨影将青铜盒子与纸条带回,交给沈璃。沈璃看着那串奇怪的符号,眉头紧锁 —— 这极有可能是 “影” 组织的暗号,或是某种密码。她将纸条收好,决定暂时不将此事禀报慕容翊 —— 她需要先解开符号的秘密,找到确凿的证据,再决定如何行动。若此时告知慕容翊,他极有可能会将线索收走,甚至将她排除在外,让她失去追查真相的机会。

然而,还没等沈璃开始破解符号的秘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再次将她推向了漩涡中心。

这日早朝,户部尚书上奏漕运改革方案。漕运是大靖的经济命脉,关系到南方粮食、物资运往京城的通道,改革方案涉及多方利益,朝堂上一直存在争议。户部尚书提出的方案,主张增加漕运税收,用于改善漕运河道与船只,同时精简漕运官员,裁汰冗余人员。

方案刚一提出,便遭到了几位老臣的反对。吏部尚书认为,精简官员会导致大量人员失业,引发民怨;工部尚书则认为,改善河道与船只所需费用过高,增加漕运税收会加重百姓负担。几位老臣言辞恳切,与户部尚书争执起来,朝堂上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慕容翊坐在龙椅上,听着大臣们的争执,原本就因失眠而烦躁的心情越发糟糕。他头痛骤然发作,太阳穴处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眼前的大臣们也变得模糊起来。户部尚书还在据理力争,声音在他听来如同嗡嗡的噪音。

“够了!” 慕容翊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厉声呵斥,“漕运改革拖了这么久,你们只会争执,拿不出半点有用的办法!户部尚书办事不力,方案漏洞百出,还敢在此强词夺理!吏部、工部尚书墨守成规,阻碍改革,难道要看着漕运彻底败坏吗?”

他的声音嘶哑而尖锐,带着前所未有的怒火。不等大臣们反应,他猛地将户部尚书递上来的奏折掷在地上,奏折散开,纸张散落一地。“今日早朝到此为止!若三日之内,你们拿不出可行的方案,都给朕辞官滚蛋!” 说罢,他站起身,不顾大臣们惊愕的目光,拂袖而去,留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喘。

皇帝当朝失态!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前朝后宫。

后宫之中,皇后苏氏听闻此事,立刻召集了几位位份较高的嫔妃商议。“陛下近日性情大变,动辄发怒,绝非吉兆。” 皇后坐在主位上,面色凝重,“昨日我去乾清宫探望,见陛下脸色苍白,精神萎靡,身边却只有沈璃那宫女伺候,连周太医都被挡在殿外。依我看,陛下如今的状态,与那沈璃脱不了干系!”

“皇后娘娘说得是!” 贤妃立刻附和,“臣妾听说,陛下如今离了沈璃调的香,便难以安寝,甚至连奏折都批阅不下去。那沈璃不过是个宫女,竟敢如此迷惑陛下,说不定用了什么巫蛊之术!”

“巫蛊之术” 四个字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嫔妃们纷纷议论起来,有人说曾看到沈璃深夜在怡兰轩摆弄奇怪的药材,有人说沈璃的眼神过于冰冷,不似常人,还有人说沈璃入宫的时机太过巧合,恰好是在 “影” 组织活动频繁的时候。这些流言如同毒雾般迅速蔓延,很快便传遍了整个皇宫。

前朝的大臣们也得知了这些流言。几位向来以忠直敢谏闻名的御史,联名上奏,言辞激烈地请求慕容翊 “亲贤臣,远小人”,保重龙体,肃清宫闱。奏折中虽未直接点名沈璃,却字字句句都指向她,暗示她 “以旁门左道迷惑君主,干预朝政”,请求陛下 “将其逐出宫门,以正宫闱风气”。

所有的压力,最终都汇聚到了沈璃身上。

慕容翊在发怒之后,头痛欲裂,回到乾清宫便闭门不出,连沈璃调的香也似乎效果大减 —— 香气萦绕下,他依旧难以平静,反而更加烦躁易怒。李福全看着皇帝的状态,又听闻宫外的流言,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只能硬着头皮去找沈璃。

“沈尚宫,如今外面风言风语,都说您…… 都说您迷惑陛下,” 李福全在怡兰轩内来回踱步,脸色愁容满面,语气委婉却带着十足的警告,“皇后娘娘已经在陛下跟前说了好几次,御史们也上了奏折。陛下正在气头上,您看…… 是否暂时回避几日?或者,那安神香的方子,让周院判一同参详参详,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沈璃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飘落的秋叶,神色平静。她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风波 —— 慕容翊的依赖与衰弱,必然会引起旁人的怀疑,而她作为最接近皇帝的人,自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她转过身,看向李福全,语气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度:“李总管,陛下的安康,是奴婢唯一所求。奴婢调配安神香,侍奉陛下,皆是为了让陛下能稍减痛苦,安心政务,从未有过半点私心。若陛下和总管觉得奴婢的存在已然不妥,奴婢自愿禁足怡兰轩,不再侍奉陛下跟前,绝无半句怨言。”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只是,陛下如今龙体欠安,心神不宁,对安神香已有依赖。若是骤然更换调配之人,或是停用此香,恐会导致陛下病情加重,甚至引发更严重的头痛。奴婢虽卑微,却也知道,陛下的龙体关乎天下安危,不容有失。一切…… 但凭陛下和总管决断。”

这番话以退为进,既表现出了顺从,又点明了自己此刻的 “不可或缺”,更暗示了擅自改变可能带来的风险。李福全果然迟疑了 —— 他深知慕容翊如今对沈璃的依赖,若强行将她调离,或是停用安神香,导致陛下病情加重,那后果绝非他能承担。

李福全只能回到乾清宫,将沈璃的话如实禀报慕容翊。慕容翊听完,沉默了许久。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心中既烦躁又无奈 —— 他知道沈璃可能有问题,却又离不开她调配的安神香,更担心停用香后,自己的身体会彻底垮掉。最终,他烦躁地挥了挥手:“让她暂时留在怡兰轩,不必前来侍奉。安神香依旧由她调配,但需经周鹤鸣查验后再送入乾清宫。”

李福全松了口气,连忙按照慕容翊的旨意安排下去。

沈璃得知结果后,只是淡淡一笑。这场风波,看似让她陷入了困境,实则让她更加清楚地认识到,慕容翊对她的依赖已经深入骨髓,哪怕有再多的流言蜚语,他也不敢轻易将她推开。同时,她也明白,仅仅依靠慕容翊的 “庇护” 是远远不够的 —— 他的庇护既脆弱又危险,随时可能因为流言、猜忌而收回,甚至反噬自身。

她必须更快地解开青铜盒子里符号的秘密,找到 “揽月阁” 与 “影” 组织的关联,掌握能真正决定自己命运的证据。

夜色再次降临,沈璃将青铜盒子与纸条取出,放在烛火下仔细观察。那串符号共有十二个,排列成圆形,每个符号都由简单的线条组成,看似杂乱无章,却又隐隐透着某种规律。她想起父亲生前曾教过她一些简单的密码破译方法,比如通过偏旁部首组合、通过天干地支对应、通过诗词句子对照等。

她尝试着将符号与天干地支对应,发现并不匹配;又尝试着将符号拆分成偏旁部首,也无法组成文字。就在她一筹莫展时,目光落在了纸条的边缘 —— 那里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印记,像是某种植物的图案。她凑近烛火,仔细辨认,发现那是一朵莲花的印记 —— 与 “揽月阁” 琉璃灯盏上刻的缠枝莲纹一模一样!

“缠枝莲纹……” 沈璃心中一动,想起内务府采买记录中提到,琉璃灯盏的盏壁刻着缠枝莲纹。她立刻取出一张纸,画下缠枝莲纹的图案,与纸条上的符号对比。奇迹般地,她发现每个符号都能与缠枝莲纹的某一部分对应 —— 有的符号是莲瓣的形状,有的是莲叶的纹路,有的是花茎的曲线。

她按照缠枝莲纹的生长顺序,将十二个符号重新排列。排列完成后,符号组成了一句话:“中秋望月,影归西山。”

中秋望月 —— 指的是先帝晚年的中秋赏月宴;影归西山 ——“影” 组织的人会在中秋时节回到西山的 “揽月阁”!

沈璃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这句话不仅证实了 “揽月阁” 是 “影” 组织的据点,还透露了 “影” 组织的一个重要活动时间 —— 中秋!如今距离中秋还有一个月,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她将纸条重新放回青铜盒子,锁好,藏入紫檀木盒的最深处。窗外,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沈璃走到窗前,目光望向西方的西山方向,眼神锐利如刀,闪烁着冰冷而决绝的光芒。

夜色漫过宫墙,将怡兰轩的窗棂染成墨色。月光漏过雕花窗格,在青砖上织出细碎的银纹,沈璃立在窗前,指尖轻轻抚摸着紫檀木盒里的青铜盒子 —— 盒壁上的缠枝莲纹被体温焐得微暖,却依旧透着陈年的寒凉,像极了沈家多年未散的冤屈。

她知道,下一步棋必须踏向西山深处的揽月阁。那不是寻常的别苑,是影组织藏在暗处的巢穴,是龙潭虎穴,或许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等着追查者自投罗网。可她没有退路:慕容翊的依赖是双刃剑,朝堂的流言是催命符,唯有找到揽月阁里的秘密,拿到能为沈家平反的实证,她才能真正挣脱棋子的命运,让父亲与族人的冤魂得以安息。

她打开暗格,取出墨影备好的夜行衣与短刃 —— 衣料轻薄却坚韧,刃身泛着冷光,是能在黑暗中保命的利器。指尖划过刃口,一丝微痛让她更加清醒:她不是去冒险,是去赴一场与真相的约定。柳明远临死前的 “月” 字、内务府档案里的琉璃灯、青铜盒里 “影归西山” 的暗号,所有线索都指向那座废弃的别苑,那里藏着她唯一的希望。

转身望向窗外,西山的方向隐在浓黑的夜色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沈璃深吸一口气,将青铜盒贴身藏好,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哪怕要与影组织正面周旋,这条路她也必须走 —— 不为权位,不为复仇,只为那句迟到了多年的 “沉冤得雪”。

她的身影最终消失在怡兰轩的侧门,融入无边夜色,像一缕执着的微光,朝着西山深处那片藏着秘密的黑暗,坚定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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