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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脚步声和铁甲摩擦的冰冷声响由远及近,像是钝重的战鼓,一下下敲在乾清宫东暖阁的金砖地面上。那脚步声错落却紧绷,带着战后未散的肃杀 —— 有的步伐沉稳却略显拖沓,该是刚经历过厮杀的禁军侍卫,靴底还沾着未干的血污与尘土;有的步伐急促却规整,应是押送囚徒的精锐,每一步都透着不容挣脱的威严。铁甲摩擦声冷硬刺耳,是玄铁盔甲的边缘相互碰撞,混着甲片缝隙里残留的血锈味,在寂静的宫道里回荡,打破了暖阁内死寂般的氛围。

殿门被两名身材魁梧、面色冷硬的禁军侍卫猛地推开。侍卫们身着玄色重甲,甲胄上溅着暗红的血点,头盔下露出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狠厉。门轴发出 “吱呀” 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裹挟着夜风的寒意瞬间涌入 —— 那血腥气里掺着铁锈的腥甜、汗液的酸腐,还有伤口溃烂的微腥,冲散了室内浓郁的人参汤药香和凝神熏香的清雅,让空气瞬间变得浑浊而压抑,连烛火都被这股气流吹得剧烈摇曳了几下。

被粗大铁链紧紧缚住双臂的萧珩,由四名精锐禁军死死押解着,踉跄着被推搡进来。他昔日象征亲王尊荣的明黄色蟒袍,此刻已被撕裂成数条破布,袍角沾满了泥污和暗红色的、已然干涸的血迹。原本绣在胸前的五爪金龙,左爪被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划破,龙鳞处的金线被血污浸染成黑褐色,蜷曲的龙尾耷拉在破布上,早已没了往日的威严。身上银亮的山文甲布满了刀剑劈砍的凹痕和箭矢撞击的白点:左肩甲片被劈开一道三寸长的裂口,边缘翻卷着,露出底下渗血的皮肉;右胸甲上嵌着半截折断的箭羽,箭杆早已被拔去,只留下暗黑色的箭孔,仍在微微渗着新鲜的血珠,顺着甲片缝隙滴落在铺着明黄色绒毯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暗红的印记。

他的发冠早已在厮杀中脱落,散乱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汗湿、血污的脸上,几缕发丝粘在干裂的唇角。额角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痂与发丝纠缠在一起,新鲜的血液顺着脸颊流下,在下巴处汇聚成滴,“嗒嗒” 地砸在绒毯上,每一滴都像是在叩问这场叛乱的结局。他的左腿显然受了重伤,裤腿从膝盖处被撕裂,露出的皮肉青紫肿胀,还缠着几道临时包扎的破布,渗出的血将破布染成深紫。每走一步,他都因腿部的剧痛而剧烈摇晃,膝盖几乎要跪地,全靠身后两名侍卫粗暴地抓住他的胳膊,指节深陷进他的皮肉里,才勉强维持着站立姿势。

与他的狼狈不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端坐在紫檀木龙椅上的慕容翊。他已披上了一件玄色绣金龙纹的常服,龙纹用金线混着银线绣成,龙鳞层层叠叠,在烛火下泛着冷冽的光泽,衬得他苍白的面容多了几分帝王的威严。虽然脸色依旧透着病后的虚弱 —— 眼下淡淡的青黑尚未褪去,唇色也泛着浅淡的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绝对的掌控力,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烛火,却无半分温度,像是淬了冰的寒潭。

他并未看被押进来的萧珩,而是慢条斯理地用汝窑青瓷杯盖拂去茶碗中的浮沫。那茶碗是前朝遗留的珍品,碗沿有细微的冰裂纹,透着温润的天青色。他捏着杯盖的指尖修长,指节泛着淡淡的青白,动作优雅从容,每一次拂动都精准地避开茶叶,仿佛眼前不是刚刚经历过一场血腥宫变,而是在御花园中欣赏一场无关紧要的秋景。杯中的茶水是刚泡好的雨前龙井,茶汤清澈,泛着淡淡的黄绿色,却因殿内的血腥气,连茶香都变得寡淡了几分。

李福全站在龙椅左侧,微微躬身,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的明黄色护腰上。他穿着深蓝色的总管太监服饰,衣料是上等的杭绸,腰间束着明黄色腰带,腰带扣是纯金打造的云纹样式。他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恭谨,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却掩不住眼底锐利的光芒 —— 他的目光时不时扫过被押解的萧珩,又快速掠过侍立在阴影中的沈璃,像是在评估这两人是否还有威胁,又像是在揣测帝王的心思。他手中的象牙柄拂尘,马尾洁白顺滑,却被他无意识地攥紧,露出几分内心的紧张。

沈璃垂首侍立在龙椅侧后方不远处的阴影里,尽量将自己的身影融入烛火照不到的角落。她穿着从四品尚宫的靛蓝色锦袍,袍面上绣着暗纹缠枝莲,领口和袖口滚着银色的边。此刻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却刻意放轻了呼吸,连指尖都贴在衣缝处,生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萧珩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怨毒和失败者的疯狂 —— 那气息如同腐烂的沼泽,粘稠而恶臭,混杂着他身上的血腥气和汗味,几乎令人作呕。她的指尖悄悄攥紧了袖口,那里藏着母亲留给她的 “沈” 字玉佩,玉佩的冰凉透过衣料传来,让她在这压抑的氛围中勉强保持着清醒。

禁军副统领周鹤鸣,一身戎装染满了血迹,玄色盔甲上还沾着些许破碎的布条和泥土。他的头盔歪斜地挂在腰间,露出的额头上有一道浅淡的刀伤,血迹已干涸成暗红的印记。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殿中,动作间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单膝跪地时,膝盖与金砖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抱拳沉声道:“启禀陛下!逆贼萧珩及其党羽已全部落网!叛将赵莽率部在朱雀门负隅顽抗,拒不投降,已被末将就地正法!其余逆党三百余人,或当场诛杀,或束手就擒,无一人漏网!宫闱各处要道均已派兵驻守,巡逻队每半个时辰巡查一次,局势已完全控制,请陛下示下!” 他的声音洪亮,却带着刚经历过战阵的沙哑,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果决。

慕容翊这才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如同冰凉的刀锋,缓缓扫过阶下的囚徒。那目光先是落在萧珩破烂的蟒袍上,再移到他渗血的盔甲,最后停在他充血的眼睛上,没有半分波澜,却带着千钧之力:“萧珩,朕自登基以来,待你不薄。赐你靖安侯尊位,食邑三千户;予你京畿卫戍兵权,掌管西营五千兵马;甚至在你去年私自挪用军饷时,朕也只是削去你半年俸禄,未曾夺你兵权。你就是这般回报朕的?勾结叛将赵莽,私调西营兵马;伪造朕的旨意,骗取宫门令牌;火烧朱雀门,惊扰后宫嫔妃;甚至意图挟持东宫六岁的皇子,逼朕禅位,谋朝篡位…… 这一桩桩,一件件,桩桩件件,皆为十恶不赦之罪,按律当诛九族。你可知罪?”

萧珩猛地抬起头,散乱的发丝被他甩到脑后,露出一张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他的脸颊上沾着一道干涸的血痕,从眼角延伸到下颌,像是一道狰狞的伤疤。他那双充血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不甘和彻骨的怨恨,血丝爬满了眼白,瞳孔因愤怒而微微收缩,看起来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疯魔。他挣扎着想要向前扑,铁链在他的动作下发出 “哗啦哗啦” 的刺耳声响,锁在手腕上的铁镣磨得皮肉发红,却被身后的侍卫死死按住肩膀。他嘶声大笑起来,笑声嘶哑难听,像是破锣被钝器敲击,在殿内回荡:“待我不薄?慕容翊!你有脸说这句话?自你登基那一日起,你可曾真正信任过我们这些宗室兄弟?你先是削去楚王的兵权,将他圈禁在王府;又借故罢免淮南王的官职,让他去守皇陵;丞相倒台后,你朝堂上的亲信越来越多,下一个不就轮到我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心思?你就是想把我们这些手握兵权的宗亲一个个除掉,好让你的皇权无人敢制衡!我不过是先下手为强,可惜…… 可惜我信错了赵莽,被他耽误了时辰!成王败寇,今日我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要在此假仁假义,做你那千古明君的姿态!”

他的话语颠狂,却也道出了皇室争斗的残酷真相 —— 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所谓的兄弟情谊、宗亲血脉,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点缀。殿内众人都沉默着,周鹤鸣垂着头,目光落在地面的金砖缝隙上;李福全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只是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几分;连烛火都仿佛被这股戾气震慑,跳动得愈发微弱。

慕容翊眼神微冷,脸上却没有丝毫怒意,仿佛萧珩的指控只是耳边飞过的蚊蚋。他抬手端起茶碗,浅啜了一口,茶水的温热似乎并未暖热他冰凉的指尖,只淡淡道:“冥顽不灵。到了此刻,依旧不知悔改,反而将所有罪责推到朕的身上。”

就在这时,萧珩怨毒的目光猛地扫过殿内。他的目光先是掠过周鹤鸣染血的盔甲,带着几分不甘;再掠过李福全恭谨的背影,透着几分轻蔑;最后,如同淬了毒的钉子一般,死死钉在了试图隐藏在阴影中的沈璃身上!

也许是沈璃那过分平静的姿态 —— 在所有人都因宫变余波而紧绷时,她却如同置身事外,连呼吸都保持着平稳的节奏;也许是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冰冷恨意 —— 那是对沈家满门抄斩的仇怨,在看到仇人落魄时不自觉流露的情绪,虽快却被萧珩精准捕捉;也许纯粹是失败者寻找发泄目标的疯狂直觉 —— 萧珩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瞳孔骤然收缩,原本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笃定。他猛地伸手指向沈璃,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颤抖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难以置信而变得尖利扭曲,几乎破音:

“是你!沈璃!你这个贱人!一切都是你设计的!对不对?!”

这一声石破天惊的指控,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响在寂静的暖阁之内!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沈璃身上!周鹤鸣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惊疑,他眉头紧锁,上下打量着沈璃,似乎在思考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官是否真的有能力策划这场宫变;李福全微微眯起了眼睛,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和警惕,他悄悄向前半步,身体微微侧对慕容翊,似乎想更清楚地观察沈璃的反应,又方便随时回禀帝王;就连慕容翊,端着茶碗的手也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茶水在碗中晃出细小的涟漪,溅出几滴落在他的常服衣襟上,留下淡淡的水渍。他深邃的目光缓缓转向沈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穿,连她藏在袖口的玉佩都要一并看透。

沈璃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萧珩这条疯狗,在临死前果然要反咬一口,试图将她拖下水!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 有周鹤鸣的惊疑,有李福全的探究,有侍卫们的好奇,还有慕容翊那如同实质的审视。这些目光像无数根细针,扎得她浑身紧绷,连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但她面上却丝毫不显慌乱,只是恰到好处地抬起眼,脸上布满了震惊、茫然和无辜。她的瞳孔微微放大,嘴唇微张,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吓傻了一般。她甚至因为 “恐惧” 而微微后退了半步,靴底蹭过绒毯,带起细小的绒毛,身体轻轻颤抖着,连声音都带着一丝被惊吓到的颤抖:“靖安侯…… 不,逆贼萧珩!你、你胡说什么!我与你素无往来,自入宫以来,我甚至未曾与你说过一句话!今夜的宫变之事,我也是方才听周统领禀报才知晓,与我何干?!你休要血口喷人,临死之前还要攀咬无辜之人!你这般恶毒,死后也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她的反应,完全是一个突然被卷入惊天阴谋、遭受无妄之灾的柔弱女子该有的表现 —— 眼神里的惊慌不是装出来的,那是对 “被指控谋反” 的本能恐惧;嘴角的委屈恰到好处,微微下垂的唇角透着被污蔑的不甘;身体的颤抖带着真实的战栗,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她知道,此刻任何的镇定或辩解,都可能被解读为心虚,唯有将 “无辜” 演绎到极致,才能暂时摆脱嫌疑。

“无辜?哈哈哈!” 萧珩状若疯癫地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刺耳,像是夜枭的哀嚎,在殿内回荡,让人头皮发麻。他笑得前仰后合,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却依旧停不下来,“好一个无辜!慕容翊!你以为你是怎么提前知道我的计划的?啊?!朱雀门的火光信号、西营兵马的调动时间、挟持皇子的路线…… 这些都是我亲手策划,只有我身边最亲信的三个人知晓!你若不是提前得到消息,如何能在朱雀门设下埋伏?如何能刚好调动禁军截断我的退路?!是不是这个贱人告诉你的?!”

他的目光死死锁着沈璃,像是要将她的灵魂都看穿:“她怎么会知道我的机密?我策划这场宫变,前后用了半年时间,连赵莽都是三天前才接到具体指令!她一个深宫妇人,无权无势,每日要么在掖庭洒扫,要么在怡兰轩整理账册,如何能洞悉我的机密?!除非 —— 除非她早就知情!甚至这一切根本就是她设下的圈套!是她故意泄露消息给你,引诱我提前动手,再让你将我一网打尽!好借此邀功,摆脱她沈家罪奴的身份!或者…… 她有更大的图谋!她想借你的手除掉我这个‘仇人’,再慢慢获取你的信任,等到时机成熟,就对你下手!报她沈家满门抄斩的血海深仇!”

萧珩的话语混乱而恶毒,却句句直指要害,试图将水搅浑。他死死盯着沈璃,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唾沫星子随着他的嘶吼溅落在身前的绒毯上:“沈璃!你以为你藏得很好吗?我早就查过你的底细!你是罪臣沈渊的女儿!当年你父亲被诬陷通敌叛国,我可是监斩官之一!你恨陛下,恨我,恨所有参与其中的人!你入宫,就是为了报仇!你救陛下,不过是为了接近他,获取他的信任!你利用我发动宫变,再向他告密,既能除掉我这个仇人,又能在他面前邀功,好一步步往上爬!好狠毒的心肠!好一招一石二鸟!慕容翊,你可千万不要被她这副柔弱的假象骗了!她就是一条藏在暗处的毒蛇,迟早会咬你一口!”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萧珩粗重的喘息声、铁链轻微的晃动声,以及烛火燃烧的 “噼啪” 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沈璃和慕容翊之间来回移动,等待着沈璃的辩解和慕容翊的反应。空气压抑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仿佛下一秒就会爆发新的风暴。连殿外巡逻侍卫的脚步声都变得遥远,只剩下殿内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沈璃的脸色变得苍白,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 萧珩的话,半真半假,恶毒至极!他确实猜中了她复仇的心思,却将她的行动扭曲成了 “勾结逆贼、策划宫变” 的阴谋,试图将这灭顶之灾扣在她头上!这不仅会让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还会连累那些隐藏在暗处、仍在为沈家翻案努力的旧部 —— 若是她被定了谋逆罪,那些与沈家有旧的人,恐怕都会被牵连。

她猛地跪伏在地,膝盖重重地砸在绒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对着慕容翊,双手交叠放在额前,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维持着镇定,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透着被冤枉的委屈:“陛下明鉴!奴婢冤枉!奴婢不知逆贼为何要如此污蔑奴婢!奴婢入宫三年,一直在掖庭做洒扫宫女,每日的差事不过是洗衣、扫地、整理杂物,谨守本分,从未与任何宗室亲贵有过往来,更别提逆贼萧珩!只因奴婢略通岐黄之术,侥幸在陛下病危时,用家传的偏方救了陛下性命,蒙陛下天恩,才得以脱离掖庭苦海,晋封为从四品尚宫。奴婢对陛下只有感激涕零,岂敢有半分怨怼之心?更遑论参与此等大逆不道的宫变之事!”

她抬起头,泪光在眼眶中打转,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她的目光清澈而委屈,直直地迎向慕容翊审视的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诉说自己的无辜:“奴婢若有异心,当初陛下病危时,便不会冒险施救;若想借逆贼之力报仇,便不会将宫变的消息透露给陛下,让自己陷入险境!奴婢愿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顿了顿,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愈发坚定:“至于奴婢为何知道逆贼的计划…… 陛下,逆贼此言更是荒谬!奴婢终日身处深宫,从未踏出宫门半步,连乾清宫都很少来,如何能知晓前朝侯爷的机密?若非陛下圣明烛照,提前洞察逆贼的阴谋,布下天罗地网,奴婢此刻恐怕早已成了乱军刀下的冤魂!逆贼分明是自知罪孽深重,难逃一死,便信口雌黄,意图挑拨陛下与宫中之人的关系,搅乱朝局,好让他死得不甘心!其心可诛!请陛下万万不可听信此等疯言疯语,冤枉无辜!”

慕容翊的目光在沈璃和萧珩之间缓缓移动,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寒潭,看不出丝毫情绪。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碗的边缘,冰凉的瓷壁让他保持着清醒。他并没有立刻说话,这种沉默反而带来了更大的压力,让殿内的气氛愈发凝重。周鹤鸣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慕容翊,又迅速低下头,手指在袖中无意识地攥紧;李福全则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只是呼吸比之前更轻了几分。

萧珩见慕容翊似乎不为所动,更加癫狂。他挣扎着想要挣脱侍卫的束缚,铁链在他的动作下发出 “哐当哐当” 的巨响,手腕上的皮肉被铁镣磨得渗出血来。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慕容翊!你不要被这个贱人骗了!她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她懂医术,若是在你的汤药里动手脚,你根本察觉不到!你留她在身边,就是养虎为患!迟早有一天,你会死在她手上!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够了。” 慕容翊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威压,瞬间压下了萧珩所有的嘶吼。他放下茶碗,茶碗与茶托碰撞,发出清脆的 “当” 的一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如同一声宣判。

他看向萧珩,眼神淡漠得如同在看一件死物,语气里没有丝毫感情:“萧珩,你的罪证,朕已掌握得一清二楚 —— 私通叛将的书信、调动兵马的令牌、藏匿兵器的密库地址,还有你与赵莽往来的密函,桩桩件件,都足以定你的死罪。朕本想留你全尸,念及宗室情谊,可你到了此刻,依旧不知悔改,反而污蔑忠良,妄图搅乱朝局。”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跪在地上的沈璃,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的皮囊,看到她的灵魂深处:“至于沈璃…… 朕自有决断。还轮不到你一个将死之人来指手画脚。”

他挥了挥手,语气不带一丝波澜,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押下去,打入天牢最深处的水牢,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任何人不得给她送食物和水,让他在里面好好反省自己的罪孽。待朕处理完朝局,再下令处置。”

“是!” 周鹤鸣沉声应道,一挥手,两名禁军侍卫立刻上前,粗暴地抓住萧珩的胳膊,拖着他向外走去。萧珩依旧在疯狂咒骂,声音嘶哑地喊着 “慕容翊你会后悔的”“沈璃你不得好死”,怨毒的目光始终死死盯着沈璃,那目光仿佛化为了实质的诅咒,如同毒蛇的獠牙,要将她牢牢钉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那充满恨意的嘶吼声还在宫道里回荡,渐渐远去,最终被夜色吞噬。

暖阁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却比之前更加压抑。沈璃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能清晰地感觉到慕容翊那如有实质的目光仍停留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探究和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里衣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寒意,却不敢有丝毫动弹 —— 哪怕是手指的轻微颤抖,都可能被解读为心虚。

李福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慕容翊的脸色,见他眉头微蹙,眼神深邃,嘴唇紧抿,不敢出声打扰,只是悄悄退后半步,将更多的空间留给帝王。他手中的拂尘垂在身侧,马尾偶尔会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显露出他内心的紧张。

良久,慕容翊才缓缓道:“起来吧。地上凉,仔细伤了膝盖。你刚经历过惊吓,不必多礼。”

“谢陛下。” 沈璃低声应道,声音带着一丝刚哭过的沙哑。她缓缓站起身,垂首立在一旁,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恭敬得无可挑剔。她的膝盖因为长时间跪地而有些发麻,却强忍着不适,保持着笔直的站姿。心脏却依旧在狂跳,如同擂鼓一般,在寂静的殿内,连她自己都能清晰地听到心跳声。她知道,危机并未解除。慕容翊虽然看似没有相信萧珩的疯话,但那颗怀疑的种子,无疑已经种下,并且因为萧珩临死前的疯狂指控而变得更加根深蒂固。

“萧珩的话,你怎么看?” 慕容翊忽然问道,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却带着不容逃避的压力。他端起茶碗,再次浅啜了一口,目光落在杯中的茶叶上,仿佛对这个问题并不在意,却又在等待她的回答。

沈璃的心猛地一提,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慕容翊看似在询问她的看法,实则是在试探她的反应,观察她是否有破绽。他想知道,面对这样恶毒的指控,她是否还能保持镇定,是否会露出马脚。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语气带着一丝委屈和坚定:“回陛下,逆贼萧珩之言,荒谬绝伦,纯属无稽之谈。他不过是垂死挣扎,妄图通过污蔑奴婢,扰乱圣心,挑拨陛下与宫中之人的关系,好达到他搅乱朝局、死不瞑目的目的,其心可诛。”

她顿了顿,微微抬起头,目光依旧低垂,却透着一丝真诚:“奴婢人微言轻,身世飘零,父母兄长皆已不在人世,唯一的念想便是好好活着,报答陛下的救命之恩。得蒙陛下天恩,从掖庭罪奴晋升为尚宫,已是侥天之幸。奴婢唯有竭尽所能,忠心侍奉陛下,打理好御药房和六宫用度,确保陛下和各位主子的用药安全、后宫用度合规,以报陛下的知遇之恩。绝无半分非分之想,更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她再次强调自己的忠诚和卑微,将所有问题抛回给慕容翊:“陛下明察秋毫,睿智过人,定能洞察奸邪,分辨忠奸,不会受小人蒙蔽。奴婢相信,陛下自有公断。”

慕容翊看着她,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发出规律的 “哒、哒” 声。那龙椅是紫檀木打造,扶手处雕刻着精美的龙纹,他的指尖落在龙鳞的纹路处,每一次敲击都像是在权衡着什么。那声音不响,却如同重锤,每一声都敲在沈璃的心上,让她的神经愈发紧绷。

她刻意强调 “公务往来”,与 “私交” 划清界限,又补充道:“先父曾在家中与母亲提及,萧珩为人野心勃勃,做事不择手段,非良善之辈,因此对他始终保持距离,从未有过私下往来。后来沈家获罪,萧珩更是落井下石,主动向陛下上书,列举先父的‘罪证’,请求陛下严惩沈家。奴婢虽恨其构陷之仇,恨他害死父母兄长,却更知国法森严,陛下圣明,自有公断。岂会因一己私怨而行此险招,置陛下与朝廷于险境?此非报仇,实为祸国,奴婢万万不敢,也不屑为之!”

她承认了对萧珩的恨意,却将这种恨意约束在 “相信陛下公断” 的框架内 —— 既显得合情合理,又深明大义,还巧妙地将自己与 “祸国” 的罪名撇清。她甚至提到萧珩 “落井下石”,暗示自己与萧珩早已势同水火,不可能勾结,反而让萧珩的指控更显荒谬。

慕容翊沉默了片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在权衡着她话语中的真假。他的手指停止了敲击,端起茶碗,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晃动的茶汤。殿内的烛火依旧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屏风上,忽明忽暗,如同他此刻的心思。

最终,他淡淡开口道:“朕乏了。今夜宫变,处理了大半宿,有些累了。今夜你也受惊了,想必也需要歇息。李福全。”

“奴才在。” 李福全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送沈尚宫回偏殿休息。加派一队禁军侍卫守在偏殿外,务必保证沈尚宫的安危,任何人不得擅自打扰,也不得让任何人靠近偏殿。” 慕容翊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眼神却没有看沈璃,依旧落在茶碗上。

加派侍卫?名为保护,实为监视软禁!沈璃心中瞬间冰凉 —— 慕容翊还是不信她!他虽然没有明着治她的罪,却将她软禁在偏殿,派禁军看守,断绝她与外界的联系。这既是为了防止她 “勾结余党”,也是为了方便后续调查,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但她面上却只能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躬身行礼:“谢陛下体恤!陛下也需保重龙体,早些歇息。奴婢告退。”

她跟着李福全,一步步走出东暖阁。殿外的夜色更浓了,月光透过宫墙的缝隙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宫道上的禁军侍卫比之前多了数倍,他们身着重甲,手持长枪,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每走几步就能看到一个岗哨,气氛依旧紧张。

再次回到那间僻静的偏殿,李福全将她送到门口,脸上带着惯常的恭谨笑容:“沈尚宫,您好好歇息,奴才就在殿外候着,有任何需要,您只需唤一声。”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殿门被轻轻关上,门外传来侍卫们整齐的脚步声 —— 那是禁军侍卫到位的声音,他们将在殿外形成一道严密的防线,监视着殿内的一切。

沈璃靠在冰冷的殿门后,缓缓滑坐在地。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浸透了她的内衫,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她的膝盖依旧发麻,却顾不上揉,只是双手抱膝,将脸埋在膝盖上,大口地喘着气。

好险!方才真是千钧一发!

萧珩临死前的反扑,恶毒而精准,几乎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若是她的反应有半分破绽,若是慕容翊再多问一句,若是李福全或周鹤鸣再添一句质疑,她恐怕就会被当场拿下,打入天牢,与萧珩作伴。虽然她勉强应对了过去,但慕容翊的疑心无疑已经到了顶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重。

他不再追问,不是相信了她,而是暂时将她控制起来,以便后续更深入的调查和审视。他提到父亲与萧珩的过往,就是在警告她,他对她的底细一清二楚,她的任何隐瞒都可能被戳穿。

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会更加难熬。她将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一举一动都会被侍卫汇报给慕容翊 —— 她何时吃饭、何时睡觉、何时看书,甚至何时叹气,都可能成为被分析的 “线索”。任何一点行差踏错,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但同时……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升起,如同黑暗中的微光 —— 萧珩被打入天牢水牢!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绝佳的机会!

天牢水牢是大靖皇宫中最严酷的牢狱,位于皇宫地下深处,阴暗潮湿,终年不见天日,牢房的地面常年积水,水深及膝,寒气刺骨。在那种地方,人的身体和精神会被一点点折磨殆尽,再强硬的人,也撑不了多久。萧珩虽然现在还在疯狂咒骂,但在水牢里待上几日,恐怕就会崩溃。到那时,或许能撬开他的嘴!

他一定知道更多关于当年沈家案的秘密!当年父亲被诬陷通敌叛国,证据链为何如此 “完整”?是谁伪造了父亲与敌国往来的书信?是谁买通了证人,让他们指证父亲?除了萧珩和已故的丞相,还有哪些人参与其中?这些问题,萧珩一定知道答案!

她必须想办法,在慕容翊撬开萧珩的嘴之前,或者在他决定处死萧珩之前,接触到萧珩!从他口中挖出真相!只有这样,沈家的冤屈才有昭雪的可能,她的复仇之路才能继续走下去。

可是,她现在被软禁在偏殿,殿外有禁军侍卫严密看守,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如何能离开偏殿?又如何能进入守卫比偏殿森严百倍的天牢水牢?天牢水牢由禁军直接管辖,钥匙只有慕容翊和禁军统领两人持有,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

沈璃的眉头紧紧蹙起,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她的目光落在殿内跳动的烛火上,火焰因为夜风从门缝钻入而摇曳,影子在墙上晃动,像一个个鬼魅。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玉佩,冰凉的玉质让她保持着清醒。

慕容翊的疑心像一把锁,锁住了她的自由,但也或许…… 能成为她打开另一扇门的钥匙?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开始在她心中慢慢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她需要利用慕容翊的疑心,需要一场表演 —— 一场能让她暂时脱离监控,甚至可能获得某种 “特权” 的表演。她要让慕容翊觉得,她 “害怕” 了,她 “心虚” 了,她想通过 “戴罪立功” 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而这份 “戴罪立功” 的机会,就是让她去天牢审问萧珩!

慕容翊多疑,若是她主动请求去审问萧珩,他或许会答应 —— 一来可以试探她的反应,看她是否真的与萧珩有勾结;二来可以借她的手,从萧珩口中套出更多关于叛乱的细节;三来,若是她真的有问题,在天牢那种地方,更容易露出破绽。

这是一步险棋,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但她没有别的选择。

沈璃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冰冷。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看不见的弧度 —— 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慕容翊想监视她,想试探她,那她就顺着他的心意,演一场他想看的戏。

夜色更深,宫变之后的皇宫,表面恢复了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偏殿外的侍卫依旧在巡逻,脚步声规律而沉重;偏殿内的烛火依旧在燃烧,映着沈璃坚定的脸庞。一场新的、无声的较量,已在这间小小的偏殿内,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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