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家的诅咒
老顾的书房在别墅二楼最里面,推门进去,最先闻到的是樟木和旧铜器混在一起的味道——四面墙的博古架上,从战国的青铜弩机、汉代的环首刀,到明清的腰刀、箭簇,摆得满满当当,连天花板上都挂着两柄装饰用的长戟。他这辈子就迷古兵器,用妻子的话说,“跟这些铁疙瘩过日子的时间,比跟我还长”。
每晚睡前,老顾都要坐在床头,摩挲会儿那柄仿制的汉剑——剑是他十年前收的,虽不是真品,却做得精致,剑柄缠的黑绳磨得发亮。可自从三个月前,他从一个叫“老鬼”的古玩贩子手里,重金买下那柄“南宋名将佩剑”,这习惯就变了。
那剑是老顾托了三波关系才拿到的。老鬼说,这剑原是南宋抗金名将的佩刃,当年在战场上断过,后来有人用剑的残件,按原形制重新锻造,剑格上的兽首纹、剑鞘上的缠枝纹,都是照着古画复原的。“顾哥,这剑不一样,”老鬼当时神神秘秘地递过锦盒,“你凑近闻闻,还能隐约闻到点‘血气’——那是老战场上带回来的。”
老顾打开锦盒的瞬间,就挪不开眼。剑身狭长,透着冷冽的青黑色,靠近剑尖的地方,能看到一道细微的锻打痕迹,是重铸时留下的;剑格是黄铜铸的兽首,眼睛镶嵌着黑色琉璃,盯着人看时,竟有种说不出的凌厉。他当场拍了八十万,把剑抱回了家。
为了这柄剑,老顾特意在书房里隔出间小密室——墙面刷了防潮漆,地面铺着深红色的绒布,正中央摆了个紫檀木剑架,连照明都用的暖黄色小灯,怕强光伤了剑身。每天早上,他都要亲自焚香祭拜,用细棉布蘸着橄榄油,一点点擦拭剑身,动作轻得像呵护婴儿。
可没出半个月,怪事就开始了。
最先察觉到不对的是家里的保姆张阿姨。那天早上,她端着早餐进书房,刚走到密室门口,就听见老顾在里面发火——“谁让你动我桌上的布了?!”张阿姨吓了一跳,她明明没碰过桌上的擦剑布。可老顾指着布上的褶皱,脸色铁青:“这布我昨晚刚叠好,现在皱成这样,不是你动的是谁?”张阿姨百口莫辩,眼眶都红了。
以前的老顾不是这样的。他性子温和,连张阿姨做饭盐放多了,都只会笑着说“下次少放点就行”;儿子小远喜欢在书房里玩模型,偶尔碰到个小摆件,他也从不生气,只会帮着一起收拾。可现在,他像变了个人,一点小事就能炸毛。
有次家里的厨师炖了锅红烧肉,稍微咸了点,老顾尝了一口,当场就把碗摔在地上,瓷片溅了一地,吓得厨师差点辞职;小远放学回家,好奇地碰了下密室的门把手,老顾正好从里面出来,一把推开儿子,指着他的鼻子骂了半个钟头,眼里的凶光像要吃人,小远躲在妈妈怀里哭了好久,夜里还做了噩梦。
更邪门的是家里的东西。客厅茶几上的玻璃杯,好好地放在中间,没人碰,却突然“啪”地一声滑到地上摔碎;老顾书房里的书架,一夜之间掉下来好几本书,全是关于古兵器的画册;最怪的是密室里的红绒布,有天早上,老顾发现布上莫名多了几道裂口,边缘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刮过,可密室里除了那柄剑,什么都没有。
老顾的妻子林慧实在熬不住了。她偷偷找朋友打听,有人说可能是家里“不干净”,让她找个懂行的人来看看。辗转了好几圈,终于联系上了陈默。电话里,林慧的声音带着哭腔:“陈先生,您一定要来救救老顾,他现在跟疯了似的,再这么下去,我们家都要散了!”
陈默来的那天,是个阴雨天。老顾正坐在书房里擦剑,桌上摆着细棉布和橄榄油,他低着头,手指在剑身上慢慢滑动,连陈默走进来都没察觉。林慧跟在后面,轻轻拽了拽陈默的衣角,示意他别出声。
“顾先生。”陈默先开了口。
老顾猛地抬头,眼里满是警惕,像被人打扰了好事。他放下手里的布,冷冷道:“我没请人来,你是谁?要走自己走。”
“我是陈默,林女士找我来的。”陈默没在意他的态度,目光落在桌上的剑上,“听说您最近收了柄好剑,想来看看。”
提到剑,老顾的脸色稍微缓和了点,但还是没起身:“你懂剑?”
“不懂剑的品相、年代,”陈默笑了笑,“但懂点‘气’——物件身上带的气。”
老顾愣了愣,盯着陈默看了几秒,突然站起身:“行,那我让你看看。”他走到密室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锁,“吱呀”一声,密室的门开了。
刚推开门,一股寒意就扑面而来。不是室温低的那种冷,是带着锐感的冷,像冬天站在风口里,连呼吸都觉得扎嗓子。陈默跟着走进来,目光落在中央的剑架上——那柄佩剑静静躺着,剑身泛着冷光,仔细看,剑身上竟隐约裹着一层极淡的暗红色光晕,像凝固的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陈默没敢碰剑,只是微微俯身,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悬在剑身上方。几秒钟后,他皱起眉头,睁开眼时,眼里多了几分凝重。他能感觉到,剑里裹着一股极强的戾气,不是普通古物那种陈旧、沉寂的气息,是带着杀伐、痛苦、不甘的意念,像无数声嘶吼被硬生生困在金属力,正一点点往外渗,刺得人心里发慌。
“这剑不是普通的仿品。”陈默转头看向老顾,“是用真品的残件重铸的,而且原主人,生前应该常年征战,手上沾了不少血。”
老顾愣了愣,手里的钥匙差点掉在地上:“老鬼只说断过、重铸过,没提这些……可这剑,跟我最近脾气变差,有什么关系?”
“剑无正邪,唯执念伤人。”陈默指着剑身,“这剑里的煞气太重了。原主人征战一生,临死前的执念全凝在剑上,哪怕断了、重铸了,这股煞气也没散。常人偶尔靠近,影响不大,可您不一样——您把它当神佛一样供奉,每天焚香、擦拭,投入了太多执念。”
他顿了顿,继续说:“您的执念,就像给这股煞气‘充电’,您越看重它,它的戾气就越盛。这些戾气渗出来,会慢慢侵蚀您的心神,让您变得暴躁、易怒,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家里的东西莫名损坏,也是这股煞气干扰了周围的气场——煞气重的地方,物件容易受影响,就像人在戾气重的环境里,容易生病一样。”
老顾听得后背发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剑架,发出“咚”的一声。他看着那柄剑,突然觉得陌生又可怕——以前觉得剑身上的凌厉是“英气”,现在再看,那分明是逼人的凶气。“那……那我把它毁了?”老顾猛地转身,就要去拿桌上的锤子。
“别。”陈默连忙拦住他,“虽是残件重铸,也是古物,毁了太可惜。而且强行毁它,反而会让里面的煞气散得更快,说不定会有更大的影响。咱们不用‘灭煞’,用‘化煞’的法子就行。”
老顾停下动作,眼里满是急切:“怎么化?您说,我都照做!”
“需要三样东西。”陈默说,“第一,一个木剑匣,内壁要镶嵌桃木片——桃木能镇邪,能把煞气困在里面;第二,一瓶高度白酒,最好是存了五年以上的,酒的阳气重,能驱秽;第三,一支朱砂笔,朱砂能安魂,引导煞气平复。”
老顾当天下午就把东西备齐了。桃木剑匣是他让木工师傅加紧做的,紫檀木的外壳,内壁镶嵌着一厘米厚的桃木片,打磨得光滑平整;白酒是他珍藏的二十年陈酿茅台,平时舍不得喝;朱砂笔是托朋友从道观里请的,笔杆是象牙的,朱砂是用清水调的,不会伤剑身。
陈默先拿起朱砂笔,蘸了点朱砂,在剑身的侧面轻轻写下“安魂”两个字——笔画简单,却透着股沉稳,朱砂的红色落在青黑色的剑身上,竟有种奇异的和谐。“这符文主要是起引导作用,”陈默一边写,一边解释,“不是要镇住煞气,是让它慢慢平复。等仪式结束,您用白酒就能擦掉,不会影响剑身的品相。”
写完符文,他让老顾取来一块新的白棉布,蘸满高度白酒,递到老顾手里:“您来擦吧,您是剑的主人,您的动作能让剑更‘认’这个过程。擦的时候要慢,顺着剑身的纹路,别太用力,就像平时擦剑一样。”
老顾接过布,手指有些发颤。他蘸了足够的酒,轻轻按在剑身上,慢慢擦拭。酒液碰到金属,发出极轻微的“滋滋”声,像雪花落在烧红的铁上。他看着布上的酒液慢慢变干,再看剑身,那层淡淡的暗红色光晕,似乎真的淡了些。
“这一步叫‘洗煞’,”陈默在旁边看着,“用酒的阳气,洗去剑身上残留的血光和戾气。您看,酒擦过的地方,剑身的颜色是不是更沉稳了?”
老顾仔细一看,还真是——之前剑身透着股冷冽的青黑色,现在多了点温润的光泽,像被岁月磨过的古玉。他心里松了口气,擦得更认真了。
擦完剑,陈默让老顾把紫檀木剑架搬到书房的窗台上,打开窗户。那天刚好是农历十五,天空虽然阴着,却没有下雨,月亮早早地挂在天上,清辉洒下来,落在剑身上,像裹了层薄薄的银纱。“接下来三天,每天夜里都让剑晒月光,”陈默说,“月光是太阴清气,温和不燥,能慢慢中和剑里的暴戾之气。记住,白天一定要把剑收进屋里,别见太阳——太阳的阳气太盛,反而会刺激煞气,让它反弹。”
老顾点点头,找了块深色的丝布,白天就把剑盖起来,放在书房的柜子里;到了晚上,再小心翼翼地搬到窗台上,让月光照着。有天夜里,他起床上厕所,路过书房,看见月光下的剑,竟觉得那兽首剑格的眼神,没以前那么凌厉了,反而多了点平和。
三天后,陈默又来了。他走到窗台前,拿起剑看了看,又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剑身,点点头:“煞气差不多化了,现在把它放进桃木剑匣里就行。”
老顾赶紧把剑匣拿过来,陈默帮着他,小心翼翼地把剑放进匣子里——桃木片贴在剑身两侧,没有发出一点摩擦声。“以后别再供奉了,也别经常拿出来看,”陈默把剑匣盖好,叮嘱道,“把它放在书房最里面的柜子里,背阴、干燥,别让阳光直射,也别靠近空调、暖气这些电气——温度变化太大,容易让煞气再动起来。”
他顿了顿,看着老顾:“最重要的是,别再对它有那么重的执念。它就是一件古物,不是神,也不是煞。知其性,敬而远之,就能相安无事。”
老顾一一记在心里。他把桃木剑匣放进书房最里面的柜子,还在柜子里放了两包干燥剂,又用布帘把柜子遮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从那以后,老顾渐渐把注意力放回了其他藏品上——他开始整理博古架上的弩机,给汉代的环首刀重新配了个剑鞘,还带着小远去古玩市场,给儿子买了个迷你的青铜剑模型,小远高兴得不得了,父子俩的关系慢慢好了起来。
奇怪的是,没了剑的干扰,老顾的脾气真的变好了。张阿姨做饭偶尔出错,他又像以前那样笑着说“没事”;小远在书房里玩模型,他还会凑过去,帮着一起拼;晚上睡前,他又开始摩挲床头那柄仿制汉剑,睡得也安稳了。
家里的怪事也没了——玻璃杯再也没莫名摔碎过,书架上的书安安稳稳地待着,连密室里的红绒布,都没再出现过裂口。林慧看着家里恢复了往日的温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特意给陈默打了个电话,连声道谢。
有天晚上,老顾整理书房,路过那个遮着布帘的柜子,忍不住掀开看了一眼——桃木剑匣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没有一点异常。他想起陈默说的“剑无正邪,唯执念伤人”,突然笑了笑。
其实哪有什么“诅咒”,不过是人心的执念,撞上了古物里的戾气。你把它当神,它就会用戾气反噬你;你把它当普通物件,敬而远之,它自然也不会打扰你。
老顾放下布帘,转身回了卧室。这晚,他摸了摸床头的汉剑,很快就睡着了,梦里没有凶光,只有小时候,父亲带着他去博物馆看古兵器的样子,温暖又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