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七十五:哭坟的互联网
城西的“幸福里”小区,墙皮掉得斑斑驳驳,楼道里的声控灯十盏有八盏不亮,唯独宽带接口总被住户摸得发亮——这年头,就算房子旧,网可不能差。可这阵儿,小区的网成了所有人的心病,比楼道里的霉味还让人堵得慌。
本就是十年前的老线路,平时刷视频偶尔卡一下也正常,可这半个月邪乎得不同。每到后半夜,大概凌晨一两点钟,网就跟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微信发个表情包都得转半天圈,刷短视频直接卡成ppt,画面定格在半张脸上,看着渗人。有住户拿测速软件测,丢包率红得刺眼,直逼百分之百,底下一行小字跳得人心慌:“网络拥堵,疑似受到不明干扰”。
更怪的是小区门口开电脑维修铺的老周,他懂点网络技术,夜里蹲在电脑前查后台,眼都熬红了,总算揪出点东西:有个陌生Ip总在偷偷发数据包,小得像针尖,一晚上能发上万条,删不掉也屏蔽不了,防火墙拦了三次,那Ip跟长了腿似的,换个端口又冒出来,跟附了身的恶鬼似的。
“邪门了。”老周叼着烟,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顺着Ip地址追过去,定位地图上的小红点晃了晃,竟定在了郊区那片荒山。他猛地把烟摁灭了——那荒山他熟,前几年跟钓友去过,除了坟头就是半人高的野草,连正经路都没有,哪来的网线?哪来的信号塔?
没等老周把这事琢磨透,更邪的事就传开了。三楼的王阿姨最先说的,她夜里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荒坟堆里,天阴沉沉的,跟要塌下来似的,周围全是歪歪扭扭的墓碑,碑上的字糊成一团看不清。没风,也听不见鸟叫,想喊人,嗓子像被堵住了,半点声发不出来,就觉得心口沉得慌,像压了块湿棉花,眼泪没缘由地直想往外涌,闷得快喘不上气,最后是吓醒的,醒了还浑身冒冷汗。
她原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胡思乱想,没成想下楼买早点,撞见五楼的大学生小李,小伙子顶着俩黑眼圈,正蹲在花坛边发呆,嘴里嘟囔着“又做那个梦了”。一问才知道,小李也梦见了荒坟,场景跟王阿姨说的分毫不差,也是心口堵得慌,眼泪汪汪的。
没半天,小区里好几个住户都凑到一块儿说了这事,都说做了同一个梦,连“听不见声音”“闷得窒息”这些细节都对得上。老周这才后知后觉地拍了下大腿:“准是那破Ip搞的鬼!”
他拉着小区里做程序员的小张,俩人熬了两个通宵,把那数据包一点点扒开。小张眼睛熬得通红,手指在键盘上抖,突然“嘶”地吸了口气,指着屏幕:“周叔,你看!”
屏幕上,一串乱码解码后,跳出两个字,白花花的,在黑底上翻来覆去地跳:“救我”。
网安的人被请来了两趟,开着印着“公安”的面包车,扛着检测仪在小区转了个遍,查了基站查线路,连楼道里的旧线路都扒开看了,最后也只能摇头。领头的警察挠着后脑勺,跟围上来的住户解释:“线路没毛病,接头也没氧化,那Ip是虚拟的,查不到物理地址,跟凭空冒出来的似的。”
住户们不乐意了,七嘴八舌地吵,说再这样下去觉都没法睡。老周蹲在一旁抽了根烟,想起前几年帮亲戚处理过“撞邪”的事,当时托人找了个懂行的先生,就是我。他赶紧摸出手机,翻了半天才找到当初存的号码,打过去时声音都带着颤:“先生,您可得来看看,我们这小区……邪乎得很。”
我带着东西到幸福里小区时,刚过午夜。天上没月亮,小区里的路灯坏了一半,昏黄的光打在墙皮上,看着像张皱巴巴的脸。我带的设备是自己改的,罗盘底座焊了频谱仪的零件,看着有点粗糙,却管用。往老周家电脑的宽带接口上一插,屏幕上的波纹立马抖了起来,跟心电图似的,忽高忽低——罗盘指针也跟着颤,一下一下,跟那数据包发送的节奏对上了,针尖直勾勾指着窗外,正是郊区荒山的方向。
我盯着屏幕看了会儿,后脖颈有点发僵。那数据流小得快看不见,像头发丝似的飘在屏幕上,可里头却裹着股情绪,不是冰冷的数据该有的东西——是绝望,混着化不开的悲伤,像有人蹲在旁边掉眼泪,那股子涩味顺着线路往人心里钻,看得人鼻子发酸。
“是有魂困在里头了。”我关了设备屏幕,心里大概有了数。十有八九是荒山里埋了人,还是个年轻的,生前准是离不了网的主,手机电脑没离过手的那种,没走干净,执念就缠在了网上。许是下葬时家里人舍不得,把她常用的手机、平板都塞了进去?再碰着山里的地磁异常,比如最近总下雷雨,竟跟附近的通信基站搭上了线。它想喊人,却只会用网的法子,那些数据包就是它的话,住户做的噩梦,是它心里的堵得慌顺着信号传到了人脑子里。
“得让它能‘听见’,也能‘说’。”我跟随后赶来的网安小吴说,让他联系基站运维的人,临时调一下信号,把往荒山那边的信号放大点——就像给它递了个喇叭,让它的“声音”能传得清楚点。
小吴半信半疑,但还是打了电话。等基站那边回话,说信号调好了,我揣着设备往荒山走时,天快亮了。晨雾漫在坟头间,湿冷的气往衣领里钻,路边的野草挂着露水,蹭得裤脚湿漉漉的。罗盘指针颤得越来越急,铜针在盘里“嗡嗡”响,到一片洼地旁,突然定住了,针尖稳稳地指着洼地角落。
那儿有座新坟,土还是松的,没长草,坟头压着块青石板当墓碑,上面刻着个姑娘的名字:“林晓”,生卒年月瞧着就是前两个月的事。碑前摆着个摔裂的手机壳,粉色的,上面印着只兔子,大概是下葬时跟着埋了,又被雨水冲得露了出来,壳子缝里还沾着点湿土。
我把设备放在坟前,按下播放键。“救我”两个字的编码信号,变成细微的电流声飘出来,“滋滋”的,像蚊子哼,却在这静得能听见露水掉地上的荒山里听得清楚。
没风,坟上的新土却微微动了动,像有东西在底下喘了口气。设备屏幕上的波纹猛地乱了,跟被搅了的水似的,忽高忽低,那股悲伤的情绪涌得更凶,压得人鼻子发酸,眼眶都热了。
“我听见了。”我蹲下来,对着坟头轻声说,声音放得柔,怕吓着她,“有啥冤屈,慢慢说,别憋着。”手里没停,把设备调到录音模式,对着话筒低声念了段安魂的咒。那咒是爷爷教的,没什么花哨词,就是劝人放下的话,念的时候混着舒缓的声波,顺着信号往回送——算是跟它回话。
就这么耗着,天慢慢亮了。东边的雾散了点,露出点灰白的光,照在坟头的新土上。设备屏幕上的波纹缓了,不再乱晃,“救我”的信号越来越弱,像快熄灭的烛火,最后缩成个小点,闪了两下,没了。罗盘指针也落了下来,安安稳稳指着北方,不再颤了。
我收拾设备起身时,见坟头那片新土上,不知何时落了片蒲公英,风一吹,绒毛慢悠悠地飞起来,飘向远处。
后来听网安的小吴说,他们查了林晓的事。姑娘才二十岁,学设计的,前阵子在网上发了组插画,不知怎么就被人盯上了,说她抄袭,骂她的话一条接一条,私信里全是脏字。她性子软,扛不住,就在家里吞了药。她爸妈疼她,下葬时把她常用的手机、平板都塞进了棺材,连那摔裂的手机壳都没舍得扔,没想到倒成了执念的由头——手机没关机,还在断断续续地搜信号,就这么跟基站搭上了。
幸福里小区的网第二天就正常了。我路过小区门口时,见小张正蹲在花坛边给王阿姨修路由器,王阿姨笑得眼角堆起褶:“这下好了,夜里能睡踏实了,再没做那个梦。”小张也笑:“总算清净了,那破Ip彻底没影了。”
我没接话,只觉得手里的设备还留着点凉。以前总说魂归尘土,尘归尘,土归土,如今倒好,网线也能成了路。这数字时代的事,连亡魂的执念,都换了新法子找人说话——只是这法子,太让人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