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街角的校车像个准时的大黄鸭，“噗嗤”一声停下。
江水溶看着江蓓儿小小的身影灵巧地跳上车门，隔着车窗朝他用力挥手。
他也咧嘴笑着挥手，直到那抹明黄色彻底消失在路口，脸上的笑容才像退潮般收了起来。
刚转身摸向自己那辆饱经风霜、漆面斑驳的坐骑，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地震了起来，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蚂蚱。
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辛红姬”仨字。
“喂？”江水溶懒洋洋地接通。
“江水溶！”
电话那头辛红姬的声音穿透力十足，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爽利劲儿，“一会儿！赶紧来会馆一趟！有要紧事儿商量！”
语气听着挺急，但那份诚意倒是实打实的，隔着电波都能咂摸出来。
巧了。
江水溶眉毛一挑，正好，他脑子里也盘桓着一件事儿，需要这位本地地头蛇帮点小忙。
于是干脆利落：“成，等着。”
跨上外卖小摩托，突突突地先拐到外卖站点，打卡机“嘀”的一声，证明江大兵王今天依旧是个爱岗敬业的好骑手（至少在系统记录上）。
这时他突然发现电量居然不足，问题不大，在站长的帮助下临时换了量燃油小摩托（外卖版）。
然后车头潇洒地一扭，小摩托喷着淡淡的、不太环保的尾气，熟门熟路地朝着那片白墙黛瓦的奢华地界儿驶去。
江南会馆门口，赵纯然一身剪裁利落的职业装，像个人形监控探头，早就候着了。
一见那辆辨识度极高的破摩托突突着靠近，立刻踩着高跟鞋迎了上来，脸上是训练有素、恰到好处的恭敬微笑：“江先生，您来了。辛总在里面等您，这边请。”
动作流畅，引路精准，活像接待什么跨国财团cEo。
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进了辛红姬那间宽敞得能跑马、装修得能闪瞎人眼的办公室。
辛红姬正靠在她那张夸张的大班椅里吞云吐雾，见江水溶进来，眼睛一亮。
不等辛红姬开口，江水溶自己拖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掏出烟盒磕出一根点上，深吸一口，青烟袅袅中率先开口，直奔主题：“辛总，有个事儿，得麻烦你。”
“哦？”辛红姬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说说看，能办的姐绝不推辞！”
“帮我闺女找个好点的学校。”
江水溶吐了个浑圆的烟圈，那烟圈慢悠悠地飘向天花板，姿态相当优雅，就是内容有点接地气，“现在这个…啧，不太行。”
“啥？！”辛红姬手里的雪茄差点没拿稳掉在她那条一看就价格不菲的丝绒阔腿裤上，眼睛瞪得溜圆，嗓门都拔高了八度，“你还真有个女儿？！我那天听你说接闺女放学，还以为你开玩笑呢！”
她上下打量着江水溶，那眼神活像第一次认识他，充满了“你这浓眉大眼的小白脸居然真当奶爸了”的震惊。
江水溶掸了掸烟灰，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嗯，五岁了。我在这地方，两眼一抹黑，人脉浅得能养鱼。找个靠谱的学校，难。”
辛红姬愣了两秒，随即“啪”地一拍大腿，豪气干云地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嗨！我当多大个事儿呢！小意思！包在我身上！”
她拍得自己大腿生疼，嘶了一声，又立刻补充道，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好奇，“对了！哪天把你那宝贝闺女带过来给姐瞧瞧？让姐喜欢两天！”
江水溶又慢悠悠地吐了个烟圈，烟雾缭绕中，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辛红姬：
“这个嘛…得等我回去问问她。”
他顿了顿，故意拉长了调子，“看她愿不愿意来。”
辛红姬被他这“女儿最大”的架势噎了一下，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对了，”江水溶把烟灰精准地弹进桌上的水晶烟灰缸里，“你给我打电话，火急火燎的，就这事儿？”
他挑了挑眉，眼神带着点戏谑，“该不会就单纯想看我闺女吧？”
“去你的！”辛红姬笑骂一句，随即正了正神色，大拇指往上一挑，“行，江水溶，痛快人！姐也不跟你绕弯子了！”
她身体往前一探，目光灼灼，“我们内部已经开过小会了，一致通过！你看这样行不行：招揽你，做我江南会馆的台柱子！高额保底加股份，外加纯利润百分之二十的分成！咋样？够意思吧！”
“行啊！”
江水溶几乎是秒答，那爽快劲儿让辛红姬准备好的后续说辞全卡在了喉咙里。
他随手把还剩小半截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动作随意得像在按死一只小虫子，脸上挂着那种“多大点事儿”的痞笑，“一家人，不必斤斤计较。”
那神态，仿佛签的不是关乎身价和卖命的合同，而是菜市场买棵白菜。
辛红姬被他这“视金钱如粪土”的豪迈（或者说缺心眼？）给整懵了一瞬。
这条件开出去，哪个拳手不得激动得脸红脖子粗掰扯半天？
这位爷倒好，眼皮都不带多眨一下的！
她反应极快，二话不说，“唰”地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一份装订好的、厚厚的合同，“啪”地一声拍在江水溶面前，连同一支看起来就很贵的签字笔。
“痛快！那签了！”
江水溶看都没看那密密麻麻的条款一眼。
他伸出两根手指，捏起笔，笔尖在印泥盒里随意一蘸，然后龙飞凤舞地在合同末尾签下“江水溶”三个大字，接着拇指在红印泥里一按，“啪叽”一下，一个鲜红清晰的指印就摁在了签名旁边。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比签快递单还利索。
辛红姬看得目瞪口呆，心里那点“他会不会反悔”的小九九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句无声的呐喊：
这他妈也太好搞定了吧？！
合作？达成！
至于为什么不看合同？
江水溶心里门儿清。
他跟辛红姬认识时间是不长，但这女人，暴躁是真暴躁，疯起来也确实有点疯，可骨子里那股重义气、守承诺的江湖气，他看得透透的。
跟这种人打交道，蝇头小字的合同，远不如一个眼神、一句承诺来得实在。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江水溶今天眼瞎看错了人，真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在合同上做手脚，或者事后翻脸不认账……
他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冷意的弧度。
那正好，活动活动筋骨，揍人，他可是专业的！
想想那天“活动”完严烈之后，神清气爽的感觉……啧，还有点小怀念。
协议已成，兵王归心似箭（主要是惦记着接闺女）。
他起身，拍拍屁股：“走了。”
辛红姬还沉浸在“捡到宝”的狂喜中，抱着那份新鲜出炉、墨迹未干的合同傻乐，闻言只是胡乱挥了挥手，眼睛都没离开合同纸。
江水溶拉开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刚走出去没两步，迎面就碰上了熟人。
一辆锃光瓦亮的黑色豪车无声地滑到会馆门口停下，车窗降下，露出秦庆那张带着憨厚笑容的脸：“江哥！去哪儿？我送你？”
他目光扫过江水溶身后紧闭的办公室门，又看看江水溶，眼神里带着点“你们谈完了？”的探询。
江水溶脚步都没停，径直走向自己停在不远处树荫下的、灰头土脸的小摩托，潇洒地跨坐上去，插钥匙，拧油门。
“不用，有车。”
他朝秦庆扬了扬下巴，嘴角一咧，露出一口白牙，“你忙你的。”
话音未落，小摩托的排气管发出一阵欢快（或者说破锣）的“突突突”轰鸣，一股淡淡的蓝烟喷出。
江水溶一拧油门，小摩托像离弦的……
嗯，离弦的破箭，虽然速度不算快，但气势十足地蹿了出去，只留给秦庆一个在尾气中潇洒离去的背影，还有那极具辨识度的“突突”声在空气中回荡。
秦庆坐在舒适的豪车驾驶座上，手还搭在方向盘上，整个人彻底石化，嘴巴微张，眼神呆滞地看着那辆破摩托消失在街角。
冷气充足的豪车里，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经历一场八级地震，碎片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这…这尊大神…
秦庆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居然…还要去送外卖？！
而且看他那动作神态…貌似还很享受骑那辆破车？！
直到小摩托的“突突”声彻底听不见了，秦庆才机械地推开车门，脚步发飘地走进江南会馆。
刚走到辛红姬办公室门口，就看见门开着，辛红姬正抱着那份合同，像个刚抢到限量版糖果的小孩，笑得见牙不见眼，肩膀还一耸一耸的。
“红姐？”
秦庆走进去，试探地问，“江水溶他…同意入伙了？”
“同意！当然同意！”
辛红姬猛地抬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狂喜，她用力拍了拍手里那份轻飘飘又沉甸甸的合同书，对着秦庆俏皮地眨了眨眼，声音里充满了胜利者的豪迈，
“我辛红姬亲自出马，还有拿不下来的战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