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把院角的草叶压弯了腰,柱子睁着眼躺在炕上,听着身边军娃均匀的呼吸声,一夜没合眼。秀兰那句 “以后别去了,寄钱就好” 像块磨盘,压得他胸口发闷。他知道秀兰是被村里的闲话逼得没办法,可一想到桂英红着眼眶说 “随他们说” 的模样,想到丫丫拉着他裤脚喊 “爹” 的声音,就怎么也放不下。
军娃翻了个身,小手攥着的红薯干掉在炕上,那是桂英上次让他带回来的,孩子宝贝得很,吃了好几天都没吃完。柱子捡起红薯干,指尖摩挲着粗糙的薯皮,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 桂英娘俩连顿饱饭都难吃上,他怎么能只靠几张纸币就撇清关系?
秀兰也醒了,背对着他躺着,肩膀微微耸动。柱子知道她又偷偷哭了,心里一酸,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秀兰,我知道你委屈,可桂英娘俩是真的难,我要是不管,这辈子都良心不安。”
秀兰转过身,眼里满是红血丝,声音沙哑:“我没不让你管,可村里的闲话能淹死人!军娃昨天在村口玩,听见张婶说你‘忘了老婆孩子,倒贴寡妇’,回来就躲在屋里哭,问我是不是你不要他了。”
柱子的心像被钝刀子割了一下,他想起军娃昨晚怯生生的眼神,喉咙发紧:“是我不好,让孩子受了委屈。要不我今天再进山一趟,远远看看她们,要是真的能自己过,我就按你说的,每月寄钱,再也不露面。”
秀兰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从枕头下摸出几块零钱塞给他:“带上点白面和红糖,别空手去。早去早回,别让军娃发现。”
柱子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东西,没敢跟军娃道别,怕孩子缠着要一起去。山路比昨天更滑,刚下过的雨把泥土泡得软烂,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裤脚沾满了泥点,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却丝毫没放慢脚步。他心里憋着股劲,盼着能看到桂英娘俩过得还行,也好让自己安点心。
快到桂英家时,柱子拐进旁边的树林,借着树影往院里望。这一眼,让他的心脏猛地揪紧了 —— 桂英正背着个快比她还高的竹篮往门外走,篮里装满了刚采的草药,压得她腰弯成了一张弓,每走一步都要晃一下。丫丫跟在后面,小手里拎着个破竹筐,里面只装了几根野菜,还时不时要伸手扶一下桂英。
“娘,你歇会儿吧,我帮你背点。” 丫丫的声音细细的,带着奶气,却透着超出年龄的懂事。
桂英回头摸了摸女儿的头,笑得勉强:“丫丫乖,娘不累,把这些草药卖了,就能给你买块糖吃。”
柱子躲在树后,看着她们母女的身影消失在深山里,眼眶发热。他想起矿难时自己躺在病床上,桂英每天天不亮就去采草药换钱给他治病,丫丫则坐在床边给他擦汗、唱歌。这份恩,岂是钱能还的?他攥紧了手里的布包,转身就往回走,脚步比来时更急 —— 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回到家时,军娃正蹲在院里编风车,看见他回来,立刻举着半成品跑过来:“爹,你看我编的风车,等下次给丫丫妹妹带去。” 柱子蹲下身,摸了摸儿子的头,心里做了个决定。
午饭时,柱子把碗往桌上一放,看着秀兰认真地说:“秀兰,我想好了,把桂英娘俩接到村里来住。”
秀兰手里的筷子 “啪” 地掉在桌上,瞪大了眼睛:“你疯了?这要是接来,村里的闲话不得把咱们家淹了?”
“我不怕!” 柱子的声音掷地有声,“咱们行得正坐得端,帮衬恩人是应该的。我在村西头找块空地,给她们盖间小房子,离咱们家远点,既不耽误互相照应,也能少点闲话。再说,军娃也能有个伴,丫丫那孩子多乖啊。”
军娃一听,立刻拍着手跳起来:“好啊好啊!让丫丫妹妹来村里,我教她编风车,还带她去摸鱼!”
秀兰看着儿子兴奋的模样,又看了看柱子坚定的眼神,心里的软处被触动了。她沉默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罢了,就按你说的办吧。只是盖房子要花钱、要木料,咱们手里的积蓄可不够。”
“钱的事你别担心。” 柱子松了口气,笑着说,“我这几天去帮乡亲们修农具、盖房子,能挣点工钱。不够的话,我去跟王大爷借点,以后慢慢还。木料就去山里砍,我自己动手盖,肯定能行。”
下午,柱子就去找了王大爷。王大爷听了他的想法,不仅一口答应借钱,还拍着胸脯说要喊上村里的后生帮忙:“柱子,你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桂英娘俩也确实可怜。村里那些闲话,过阵子就没了,别往心里去。”
柱子心里满是感激,回到家时,看见秀兰正坐在灯下给丫丫缝衣裳,军娃则在一旁笨手笨脚地帮忙穿线,昏黄的煤油灯把母子俩的影子映在墙上,温馨得让人心头发烫。
他走过去,把白面和红糖放在桌上,笑着说:“等房子盖好了,咱们就去接桂英娘俩,让她们也尝尝咱家里的白面馒头。”
秀兰抬头看他,眼里的愁云散了不少,点了点头:“嗯,到时候我多做几个菜,让孩子们好好吃一顿。”
军娃则凑过来,拉着柱子的手说:“爹,盖房子的时候我也要帮忙,我能搬小石子!”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屋里,落在一家三口的笑脸上。柱子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充满了希望。他知道,接桂英母女进村会引来不少闲话,盖房子也会吃不少苦,可只要一家人齐心,只要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再难的路,他也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