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第二遍时,桂英就醒了。身边的柱子还在睡着,眉头却紧紧皱着,手里攥着那个磨得发毛的空布包,指节泛白,像是在梦里也在盼着信来。她轻轻挪开被他压着的衣角,目光落在他眼下的青黑上 , 这半个月,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夜里总翻来覆去,有时还会小声喊 “军娃” 的名字,每一声都像根细针,扎在她心上。
起身时动作放得极轻,怕惊扰了他难得的浅眠。走到灶房,往锅里添水时,看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心里却乱得像团麻。她知道柱子惦记秀兰和军娃,也明白他心里的愧疚,可看着他日渐憔悴的模样,看着他连吃饭都没心思,她又忍不住担心 , 再这么熬下去,他的身子会不会垮掉?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日子,会不会又被这封没到的信搅乱?
“娘,爹醒了吗?” 丫丫揉着眼睛走进来,小手里还攥着那朵没编完的野菊花。桂英赶紧把锅里的火调小,走过去帮女儿理了理头发:“你爹还在睡,咱们轻点声,让他多睡会儿。” 小姑娘点了点头,却还是踮着脚往屋里看:“爹是不是还在想军娃哥哥的信呀?我昨天编的花环都快蔫了。” 桂英摸了摸女儿的头,没说话,心里却更不是滋味 , 连丫丫都在盼着信来,柱子心里的煎熬,比谁都重。
早饭煮了红薯粥,还蒸了柱子爱吃的玉米面窝头。桂英把粥盛好,刚端到桌上,就看见柱子从屋里走出来,眼睛里满是红血丝,手里还攥着那个空布包。“醒了?快趁热喝粥。” 她赶紧把筷子递过去,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柱子点了点头,坐下后却没动筷子,目光盯着桌上的粥碗,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今天我跟你一起去地里,顺便去村口问问王婶。” 桂英轻声说,怕他又一个人跑去村口等,等不到信又失落。柱子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感激,却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你在家看着丫丫,我去就行。” 他的声音很哑,带着疲惫,桂英知道他是怕她跟着担心,可越是这样,她心里越不安 , 他总把情绪藏在心里,连句抱怨都没有,却不知道,这样反而更让人心疼。
看着柱子扛着锄头出门的背影,桂英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她走到屋里,拿起那件没缝完的棉袄,针却怎么也扎不进布里。脑子里反复想着:信到底什么时候才来?要是一直不来,柱子会不会一直这么熬下去?要是信来了,秀兰要是在信里说些别的,柱子又该怎么办?这些念头缠在一起,让她连呼吸都觉得费劲。
午后,丫丫在院里编花环,桂英坐在旁边择菜,目光却总往村口的方向瞟。偶尔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她都会赶紧站起来,以为是送信的来了,可每次都失望 , 要么是村里的邻居,要么是路过的货郎,根本没有信封的影子。丫丫也跟着探头探脑,每次失望后都会小声问:“娘,军娃哥哥怎么还不回信呀?是不是他没收到糖?” 桂英只能笑着安慰:“路不好走,信得慢些,军娃哥哥收到了,肯定会回信的。” 可这话,连她自己都没底气。
傍晚的时候,看见柱子从村口回来,手里空空的,脸上满是失落。桂英赶紧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锄头:“没信吗?王婶怎么说?” 柱子摇了摇头,声音很低:“王婶说,山那边的路还没通,信可能还卡在半路上。” 桂英心里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心疼他:“路通了就好了,咱们再等等,别急。” 柱子点了点头,没说话,转身往屋里走,背影看着格外孤单。
晚饭柱子没吃多少,说没胃口,早早地就回屋了。桂英收拾好碗筷,走进屋里时,看见他正坐在桌边,手里拿着那张写信用剩的纸,在上面画着草蚂蚱,画得歪歪扭扭,像极了第一次教丫丫编草蚂蚱的样子。“别画了,早点睡吧,明天还得去地里。” 她走过去,想把纸收起来,却被柱子拉住了手。
“桂英,”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哽咽,“我总怕…… 总怕秀兰和军娃出事,怕他们以为我忘了他们。” 桂英心里一酸,赶紧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不会的,秀兰妹子是个明事理的人,她知道你不容易。再说,咱们以后还能给他们寄钱寄东西,不会让他们受委屈的。” 话虽这么说,可她心里也没底, 要是信一直没到,这些安慰的话,又能撑多久?
夜里,柱子终于睡着了,却还是攥着那个空布包。桂英躺在他身边,看着窗外的月亮,心里的担心像潮水似的涌上来。她怕柱子熬不住,怕这封没到的信毁了他们的日子,更怕 , 怕信来了,秀兰要是提出别的要求,柱子会为难,会让这个刚安稳下来的家又起波澜。她知道自己这么想有点自私,可她太珍惜现在的日子了,太怕失去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太怕失去身边这个让她依靠的人。
鸡叫第三遍时,桂英还没睡。她轻轻起身,走到院里,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默默祈祷:不管是信来还是不来,都求着让柱子别再这么熬下去,求着这日子能好好的,求着她和柱子、丫丫,能一直守着这个小院,平平安安地过下去。风裹着槐树叶的沙沙声吹过来,像是在回应她的祈祷,又像是在提醒她 , 这漫长的等待,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