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春杏就醒了。身边的阿强还在睡，呼吸均匀，眉头轻轻皱着，像是在做什么费力的梦。她侧身看着他的侧脸，月光从窗缝钻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下巴上的胡茬刚冒出来，有点扎手的样子。昨天他在地里扛玉米杆，累得回来倒头就睡，连脸都没顾上洗。
春杏轻轻抬手，想帮他把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指尖刚碰到他的皮肤，又猛地缩了回来。隔壁屋传来建军翻身的动静，接着是拐杖碰在地上的 “笃笃” 声，他大概是想喝水，又不想喊人。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春杏悄悄起身，没敢穿鞋，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上，怕吵醒阿强。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灶房，点上柴火，往锅里添了水，想先给建军倒杯温水。
柴火 “噼啪” 响着，映在春杏脸上，暖融融的，可她心里却凉丝丝的。她想起昨天在玉米地里被秀兰撞见的事，秀兰匆匆离开的背影，还有她眼神里的惊讶，像根针，扎在她心上。早上起来时，她还在想，秀兰会不会跟村里其他人说，会不会又引来一堆闲话。
水开了，春杏倒了杯温水，端着往建军的屋走。走到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建军的咳嗽声，还有他小声的咒骂，大概是在怨自己没用，连杯水都要等人送。
春杏推开门，看见建军靠在炕上，手里攥着个旧相框，是他没摔断腿前，跟春杏在广州工地门口拍的。照片上的建军笑得很灿烂，胳膊搭在春杏肩上，眼里满是对未来的希望。
“建军，喝水。” 春杏把水杯递到他面前，声音很轻，怕他又闹脾气。
建军没看她，也没接水杯，只是盯着相框，声音很哑：“昨天…… 你们去地里了？”
春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里的水杯晃了晃，水差点洒出来。“嗯，去采了点玉米笋，想着给你炒个菜。” 她不敢看建军的眼睛，怕从他眼里看到愤怒，看到失望。
“采玉米笋？” 建军冷笑一声，把相框往炕上一放，“我看你们是去快活了吧？村里都传开了，说你们在地里搂搂抱抱，被秀兰撞见了。”
春杏手里的水杯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杯子摔成了碎片。她的脸一下子白了，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是的，建军，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 建军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血丝，“解释你们在地里做了什么？解释你早就忘了我这个前夫？解释你跟阿强早就好上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点哭腔，“春杏，我真是瞎了眼，当初还以为你是个重情义的人，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跟别人好上了，还在地里做那种事！”
春杏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蹲在地上，想去捡地上的碎片，手指却被划破了，血珠渗了出来。“不是的，建军，我们没有。我们只是在地里说话，秀兰看错了，你别听别人瞎说。”
“看错了？” 建军的声音更冷了，“全村人都知道了，你还在骗我！春杏，你真让我恶心！”
春杏的手停在半空中，眼泪掉在地上的碎片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建军已经认定了她和阿强在地里做了不该做的事，村里的人也早就传开了闲话。她像个被剥光了衣服的人，暴露在人前，连一点尊严都没有。
就在这时，阿强走了进来，看见地上的碎片和春杏流血的手指，还有建军愤怒的样子，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赶紧走过去，把春杏拉起来，从兜里掏出帕子，帮她包扎手指。“别捡了，小心再划破手。”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力量，让春杏稍微安心了些。
“阿强，你来得正好。” 建军看着阿强，眼里满是敌意，“你说说，你跟春杏在地里做了什么？你是不是早就想占她便宜，想占我这个家的便宜？”
阿强帮春杏包扎好手指，站起身，看着建军，声音很平静：“建军哥，我和春杏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们只是在地里采玉米笋，秀兰撞见的只是我们在说话，没有别的。村里的闲话都是瞎传的，你别信。”
“瞎传的？” 建军冷笑一声，“我看是你们做贼心虚，怕被人知道吧？阿强，我告诉你，春杏是我的媳妇，这个家是我的家，你别想抢走！”
“建军哥，你冷静点。” 阿强的声音还是很平静，“我和春杏已经结婚了，这是你同意的，是爹妈同意的。我们没有抢你的家，我们只是想帮你把日子过好，想照顾你，照顾爹妈。”
“照顾我？” 建军的声音带着点嘲讽，“你们这叫照顾我？你们这是在羞辱我！你们在我面前秀恩爱，在地里快活，还让全村人看我的笑话，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照顾我？”
阿强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春杏拉住了。春杏摇了摇头，眼泪还在掉：“别说了，阿强，咱们走吧，让建军一个人静静。”
阿强看着春杏通红的眼睛，心里满是心疼，却还是点了点头，扶着春杏走出了屋。
回到自己的屋，春杏坐在炕上，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掉。阿强坐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没说话，只是陪着她。
“阿强，都是我的错。” 春杏的声音带着点沙哑，“要是我昨天没跟你去地里，要是我没跟你在地里待那么久，就不会被秀兰撞见，就不会有这么多闲话，建军也不会这么生气。”
“不是你的错。” 阿强打断她，握住她的手，“是我的错，是我没注意，让你受委屈了。春杏，你别自责，村里的闲话咱们不用管，建军哥那边，我会跟他好好说的，他总会明白的。”
春杏摇了摇头，心里满是绝望。“他不会明白的，他永远都不会明白。” 她想起建军以前的样子，想起他们刚结婚时的快乐，想起他摔断腿后的绝望，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阿强，我觉得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建军。我对不起你，是因为我让你跟着我受委屈，跟着我被人说闲话；我对不起建军，是因为我没能照顾好他，还让他这么伤心。”
“春杏，你别这么说。” 阿强把她搂在怀里，声音很哑，“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只是在努力地过日子，只是想让这个家好起来，这没有错。我跟着你，不是因为委屈，是因为我喜欢你，是因为我想跟你一起过日子，这是我自愿的。至于建军哥，他心里的坎需要时间，咱们慢慢来。”
春杏靠在阿强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里稍微踏实了些。可这份踏实，很快又被愧疚取代。她想起爹妈早上起来时担忧的眼神，想起他们偷偷跟她说 “别跟建军闹僵，别跟阿强置气”，想起村里人的指指点点，想起秀兰尴尬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空落落的。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平衡对建军的责任和对阿强的爱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村里的闲话和爹妈的担忧。她像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左边是建军和过去的责任，右边是阿强和未来的希望，她不知道该往哪边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好。
早饭时，气氛很沉闷。爹妈没说话，只是低头喝粥，偶尔看春杏和阿强一眼，眼神里满是担忧。建军没出来吃饭，春杏把粥端到他屋里，他也没吃，只是靠在炕上，闭着眼睛，没理她。
春杏回到灶房，看着阿强和爹妈，心里满是愧疚。“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她小声说，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傻孩子，说啥对不起。” 妈放下筷子，握住春杏的手，“这不是你的错，是命。咱们认命，好好过日子。”
“是啊，春杏，别想太多。” 爹也开口了，声音很沉，“建军那边，我会跟他说的，你别跟他置气。阿强是个好娃，你跟他好好过，别辜负了他。”
春杏点了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爹妈是为她好，知道阿强是个好人，可她就是没办法放下心里的愧疚，没办法放下对建军的责任。
饭后，阿强去地里干活，春杏想跟他一起去，却被妈拉住了。“你别去了，在家歇会儿，跟建军好好说说，别让他再生气了。”
春杏点了点头，看着阿强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心里满是不舍。她知道阿强一个人在地里干活会很累，可她也知道，她必须跟建军好好谈谈，必须化解他们之间的矛盾。
她走到建军的屋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建军还是靠在炕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春杏走到炕边，轻轻坐下，小声说：“建军，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我也知道你心里苦。可我真的没有跟阿强在地里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我们只是在说话，秀兰看错了，村里的闲话都是瞎传的。”
建军没睁眼，也没说话。
春杏继续说：“建军，我知道你放不下过去，放不下我们以前的日子。我也放不下，我也经常想起我们刚结婚时的快乐，想起你在工地上拼命挣钱的样子，想起你说要给我买金耳环、给爹妈盖新房子的承诺。可日子总得往前过，你不能总活在过去里，不能总让自己这么痛苦。”
“我痛苦？” 建军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哑，“我能不痛苦吗？我摔断了腿，成了废人，媳妇被别人抢走了，家被别人占了，全村人都看我的笑话，我能不痛苦吗？”
“没有人想抢你的家，没有人想让你痛苦。” 春杏的声音带着点哭腔，“我跟阿强结婚，是为了能更好地照顾你，照顾爹妈，是为了能让这个家撑下去。阿强是个好人，他没有坏心眼，他只是想帮我们，想跟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
“好人？” 建军冷笑一声，睁开眼睛，看着春杏，“他要是好人，就不会趁我病，占我媳妇，就不会住在我的家里，看着我的笑话。春杏，你别被他骗了，他就是个骗子，他是为了我们家的地，为了我们家的房子才跟你结婚的。”
“不是的，建军，你别这么说。” 春杏的眼泪掉了下来，“阿强不是那样的人，他跟我结婚，不是为了地，不是为了房子，是因为他喜欢我，是因为他想跟我一起过日子。你要是不信，你可以问爹妈，你可以问村里的人，阿强这阵子为我们家做了多少事，你心里应该清楚。”
建军没说话，只是靠在炕上，闭着眼睛，脸色很难看。
春杏看着他，心里满是心疼。“建军，我知道你心里的坎很难过去，可我希望你能试着接受现实，试着接受阿强，试着跟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我们都是一家人，没有必要这样互相折磨，没有必要让这个家鸡犬不宁。”
建军还是没说话，只是肩膀轻轻颤抖着，像是在哭。
春杏没再说话，轻轻走出了屋。她知道，建军需要时间，需要慢慢想通。她也知道，自己需要时间，需要慢慢平衡对建军的责任和对阿强的爱意。
她走到院门口，看着远处的田地，阿强正在地里干活，背影很挺拔，却带着点孤独。春杏的心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有对阿强的爱意，有对建军的愧疚，有对未来的希望，也有对现实的无奈。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不知道这个家能不能好起来，不知道村里的闲话能不能停下来。可她知道，她不能放弃，不能因为这些困难就退缩。她必须坚强起来，必须努力地平衡好一切，必须跟阿强一起，跟爹妈一起，把这个家撑下去，把日子过好。
风从远处吹过来，带着点玉米的甜香。春杏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往屋里走，准备去给阿强准备午饭。她知道，阿强在地里干活会很累，她要给他做些好吃的，让他能有力气继续干活，继续跟她一起撑下去。她也知道，等会儿阿强回来，她要跟他好好说说，要跟他一起面对眼前的困难。
阳光越来越亮，照在院子里，暖融融的。春杏的心里，也渐渐有了点暖意。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有很多难要扛，还有很多坎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