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如刀,刮过葬旗谷的入口,卷起一阵呜咽,仿佛是无数亡魂在哭嚎。
九根狰狞的断裂军旗桩矗立在谷口,饱经风霜的桩身上,依稀可见当年大楚镇北军的番号,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鲜血和荣耀刻下,如今却只剩下残破与悲凉。
陈九陵的脚步蓦然一顿,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罕见地泛起了一丝尖锐的痛楚。
这痛楚跨越了三百年的时光,从他还是萧承煜的那一刻起,就深深刻印在灵魂之中。
苏绾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气息的紊乱,轻声问道:“你……记得这里?”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闭上了眼,任由那股熟悉的悲怆感将自己淹没。
片刻后,他才缓缓睁开双眼,声音里带着一丝彻骨的寒意:“他们,不该死在这里。那一战,有人通敌。”
话音未落,大地陡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那九根死寂了百年的军旗桩仿佛被这句含冤的话语唤醒,竟齐齐发出嗡鸣,从地底缓缓升起。
它们在半空中交错、旋转,最终竟拼凑成一座巨大而诡异的血色传送阵。
阵法的中央,光芒扭曲,一个通往地底的幽深阶梯缓缓浮现。
一股苍茫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在宣告着,唯有携带“共鸣之心”的宿命之人,方有资格踏入这片禁地。
三人没有犹豫,踏上了阶梯。
刚一进入,四周的岩壁便亮了起来,无数光影交织,化作一幕幕令人心胆俱裂的投影。
这些都是历代试图开启第九棺的闯入者的下场,他们都在这“心狱试炼”中彻底崩溃。
有人因无法面对曾经背叛战友的罪孽,在幻象中引火自焚;有人因放弃至亲苟活于世,最终道心破碎,疯癫而死。
一幕幕惨状掠过,最终,所有画面定格在了最深处。
那是一个身披残甲、手持断枪的背影,孤身一人,面对着千军万马,身影熟悉得让陈九陵的呼吸都为之一滞——那正是他萧承煜前世的最后一战!
一直沉默不语的断指翁,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浑浊的老眼渐渐被血丝爬满,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良久,他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嘶哑的哭声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将军……是老朽……当年的撤军密诏,是我亲手交给那个叛将的!我以为那是掌门的指令……我……我错了三十年啊!”
悔恨与痛苦如同毒蛇,啃噬着他早已衰老的灵魂。
他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眼中闪过决绝之色,毫不犹豫地斩向自己的咽喉:“今日,我便用这条贱命,还你一个清白!”
“锵!”
一道残影闪过,陈九陵闪电般出手,两指精准地夹住了锋利的匕刃,手腕一抖,匕首应声坠地。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断指翁,眼神冷漠如冰:“你要死,也得死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说罢,他不再看断指翁一眼,猛地扯下自己肩头的一块布帛,咬破指尖,殷红的鲜血迅速浸染布料。
他的手指在布帛上龙飞凤舞,一个复杂而充满杀伐之气的符文转瞬而成——正是当年镇北军内部用于甄别死命令的暗令符文!
他屈指一弹,血色符文如一道流光,精准地打入了血色传送阵的阵眼。
“轰——”
整个空间剧烈震荡,周围那些令人崩溃的幻象如同镜面般寸寸碎裂,最终消散于无形。
原来这所谓的“心狱”,考验的根本不是恐惧,而是逼迫闯入者直面内心最深的悔恨。
唯有敢于承认过往之罪,剖开自己的伤疤,方能破除幻象,继续前行。
断指翁瘫坐在地,老泪纵横,口中喃喃自语:“《玄髓药典》总纲曾言,‘肯为他人赴死者,方为真医心’……我这条命,早就该替那些枉死的兄弟们还了……”
幻象散去,前路豁然开朗。
一条石道直通地底深处,尽头是一座巨大的青铜祭坛。
祭坛之上,一口通体漆黑的玄棺静静悬浮,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气。
那正是第九棺!
棺身上,七道清晰的裂痕正发出幽幽的微光,仿佛七只睁开的眼睛,证明已有七具玄棺的残片归位。
就在此时,苏绾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她体内的银线陡然暴起,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从第九棺传来,将她整个人凌空拉向棺盖!
“苏绾!”陈九陵脸色大变,一步跨出,死死抓住她的手腕,灵力疯狂涌出,试图与那股吸力抗衡。
然而,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棺身上猛然爆发,如同一道透明的墙壁,狠狠撞在他胸口,将他震退了数步。
眼看苏绾就要被吸入棺中,一旁的断指翁突然发出一声怒吼,苍老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猛地扑到祭坛前。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铁牌——正是他珍藏了三十年的“禁术销毁令”,用尽全身力气,将其狠狠拍入了祭坛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凹槽之中。
“咔哒!”
铁牌与凹槽完美契合,霎时间,第九棺上第八道裂痕骤然亮起,光芒大盛!
一道浩瀚而冰冷的信息洪流,同时涌入三人的识海之中:“三心未齐,棺不可启。执念已至,救赎待寻,唯牺牲之心……尚缺祭品。”
祭品?
话音未落,断指翁随即,他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跳入了祭坛中心那道深不见底的沟壑之中,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填补那最后一块所谓的“空缺”。
“我用八根手指,换了八条人命!今天……就用这第九根,换你们一条生路吧!”
他豪迈的大笑声在地底空间回荡,血光冲天而起,第八道裂痕被彻底点亮,璀璨夺目。
然而,预想中第九棺开启的景象并未出现。
相反,整口黑棺发出了一声如同悲鸣般的剧烈震荡,那股吸扯苏绾的力量也随之减弱。
苏绾摔落在地,猛然醒悟过来,她望着那道依旧黯淡的第九道裂痕,失声喊道:“不对!它要的不是人命……是要一颗‘甘愿牺牲’的心!”
她挣扎着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陈九陵,眼中既有决绝,也有一丝恳求:“如果那份执念之心是你给的,那我的救赎……能不能由我自己来写?”
陈九陵眼神剧烈地波动着,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看着苏绾那张苍白却坚定的脸,漫长的沉默后,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
得到应允,苏绾深吸一口气,再无迟疑。
她抬起手,指尖灵力凝聚,主动点燃了自己神魂深处的归魂针图!
那既是她与第九棺联系的根源,也是束缚她命运的枷锁。
她要亲手割裂这份感应,以此作为自己的“牺牲”!
剧痛传来,苏绾的身体剧烈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就在归魂针图彻底燃烧殆尽的那一刻,悬浮在祭坛上方的第九棺,那最后一道紧闭的、黯淡无光的裂痕,竟开始缓缓渗出粘稠如墨的鲜血。
一滴,两滴……血珠无声滴落,却并未消散,在接触到青铜祭坛的瞬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散发出一种诡异而妖冶的红光,预示着一场无人能够预料的剧变,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