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分榜的数字刺眼地跳动着,周曼如的名字以一种无可争议的姿态高悬榜首。
情感贡献值,这个听起来温情脉脉的新名词,在林家掀起的却是最冰冷的暗流。
连续二十一天风雨无阻地接送阿初的孙女,将五位早已被遗忘的保洁员家属请来,耐心地为她们做口述史访谈,甚至把自己对母亲种梅习惯的思念,一字一句地写成了《林家风物志》的初稿。
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无可挑剔,完美得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表演。
然而,那枚象征着最终裁决权的监审铜牌,依旧被冰冷的规则锁在玻璃箱中。
箱壁上的高精度温度传感器,像一个冷酷的判官,日复一日地显示着一个几乎不变的数字:27.8c。
它从未因周曼如的任何一次“贡献”而升温,哪怕0.1c。
于是,窃窃私语开始在林家的角落里滋生,像潮湿季节的苔藓,无声却迅速地蔓延。
“她做这么多,图什么?不就是为了那块牌子吗?真是虚伪到了骨子里。”这些话语化作无形的利箭,穿过雕花的门窗,射向那个在积分榜上独占鳌头的女人。
沈昭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的目光穿过那些艳羡与嫉妒交织的议论,落在了周曼如看似平静的侧脸上。
她知道,事情远非“虚伪”二字可以概括。
她调出了纪念馆深夜时段的监控录像,画面中的周曼如一次又一次地独自站在“林素心”的电子词条前,指尖悬在屏幕上,反复修改着同一句话。
旧的词条冰冷而刻薄:“林素心,林家外戚,野种之母。”
周曼如一遍遍地删除,再一字一字地敲下新的注解:“林素心,林念云的外婆。”
每一次确认修改后,她都会静静地站立许久,仿佛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回应。
那不是在争取什么,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孤独的、绝望的祭奠。
沈昭昭又打开了经过周曼如授权共享的手机日历。
在每周三的晚上九点,都清晰地标注着三个字——“听录音”。
她立刻想到了那盘尘封已久的磁带,林素心在弥留之际,用尽最后力气录下的“断奶信”。
原来,那份不被承认的血脉执念从未消失,它只是被包裹在“情感贡献”的糖衣之下,换了一种更加偏执、也更加痛苦的形状。
她必须做点什么,打破这个死局。
几天后,一场别开生面的小型茶会在湖心亭举行。
沈昭昭以《林家风物志》中关于梅花养护的部分需要专家评审为由,巧妙地请来了几位关键人物。
德高望重的林姑奶奶被奉为主持,周曼如作为作者自然必须到场。
此外,还有三位在林家工作超过半个世纪的老佣人的后代,他们的记忆是林家最鲜活的非官方史书。
而最让众人意外的,是林老太太的出席。
她像一尊沉默的玉雕,端坐在主位上,目光深沉,不发一言。
茶过三巡,气氛在沈昭昭的刻意引导下变得轻松起来。
她状似无意地提起:“说起来,我们林家有个老规矩,家训铜牌,向来是外姓不得执掌的。不过……”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我倒是记得,当年阿初奶奶为了救少主,从火场里冲出来的时候,可没人问过她到底姓不姓林。”
一石激起千层浪。
林姑奶奶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缓缓开口:“昭昭说得对。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她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周曼如的母亲林素心的名字曾被刻下的那片虚空,“我那位主母,到死都不认素心是她的儿媳。可素心呢?我离家那些年,是她,年年清明替我到主母坟前烧一沓纸,磕一个头。你们说说,这……算不算林家人?”
三位老佣人的后代闻言,纷纷点头附和,讲述着各自母亲口中关于林素心温婉善良的旧事。
一时间,那个被家族历史刻意抹去的女人,形象竟前所未有地鲜活起来。
周曼如捏着衣角,指节发白,眼眶里有滚烫的液体在打转。
自始至终,林老太太都未曾说过一句话。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如同被岁月风干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
茶会结束时,她第一个起身离席,却在众人未曾察觉的瞬间,将一张折叠的便签,轻轻压在了自己的茶杯底下。
沈昭昭的心猛地一跳。
当晚,周三,晚八点。
周曼如按照便签上的指示,独自来到了湖边的铜钟旁。
夜色如墨,巨大的铜钟在月光下投下沉重的阴影。
林老太太早已等在那里,怀里竟捧着一台老旧的录音机。
“吱——”的一声,录音机被按下播放键。
一个微弱、沙哑却充满母性温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缓缓流淌出来。
那是林素心的声音,是那封“断奶信”。
“你妈妈当年抱着你,冒着大雨来给我送退烧药,也是这个时间。”林老太太的声音比夜风还要轻,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我隔着门缝看见了,但我没开门。我怕沾了你们母女身上的晦气,影响了林家的运势。”
周曼如浑身一颤,泪水终于决堤。
几十年的委屈与不甘,在这一刻找到了源头。
林老太太没有看她,只是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仿佛在与一个久远的亡魂对话。
她从怀中取出一件冰冷的东西,放入周曼如颤抖的手中。
是那枚监审铜牌。
“现在,轮到你来决定,”老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解脱后的疲惫,“它该为谁发热。”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在玻璃箱上时,所有人都被一声清脆的电子提示音惊呆了。
温度传感器上的数字,赫然从冰冷的27.8c,跃升至温暖的36.5c。
系统自动解锁,监审权限正式开启。
然而,周曼如获得权限后的第一个操作,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她驳回了自己积分最高的一项申请——“连续21天接送林念初孙女上下学”。
在评审意见栏里,她只写下了一句话:“接送自己的孩子,是母亲的本分,不该算作对家族的贡献。”
紧接着,她为整个“情感贡献值”系统,写下了一行全新的总批注:“真正的林家人,不是看他为这个家做了多少惊天动地的事,而是看他是否还记得,那些曾为这个家默默付出过的人。”
话音刚落,湖心亭的方向,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众人望去,只见平静的湖面倒映出的那座巨大铜钟,其轮廓竟在微微晃动,仿佛水面之下,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将它缓缓地、温柔地托起。
那景象神秘而庄严,预示着某种沉睡已久的力量,正在悄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