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的林宅正厅飘着桂花香。
沈昭昭站在廊下,看着仆役将最后一盏宫灯系上廊柱,灯纸映着月光,像浸了蜜的橙。
她摸了摸手包夹层里的《林氏宗谱》,羊皮封面被体温焐得发软——那是她今早特意从老宅书库借来的,书页间还夹着半片干枯的银杏叶,是初代林夫人亲手夹的。
昭昭,该入席了。林修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换了件月白真丝衬衫,袖口扣得严整,却在看见她时松了松领扣,母亲说按规矩坐。
沈昭昭抬眼,正厅圆桌已摆好银质席位牌。
林老太太坐主位,左手边空着——那是已故林老爷子的位置,右手边是林修远。
可本该挨着林修远的牌,此刻却静静躺在末席,反倒是周曼如的名字端端正正立在林修远右侧。
周曼如穿着藕荷色旗袍,正低头拨弄腕间翡翠镯子,听见动静抬眼,眼尾扫过沈昭昭时弯成月牙:昭昭妹妹快来坐,我还说这位置空着怪冷清的。她指尖有意无意蹭过林修远的袖扣,到底是长房,规矩总比旁支讲究些。
林修远的手指在身侧蜷起,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林老太太的拐杖已敲在地面:修远,你父亲在时,长媳的位置从来都是等新妇立住脚跟才坐的。她扶着丫鬟的手坐下,檀木念珠在腕间发出细碎的响,昭昭刚进门,慢慢来。
沈昭昭垂眸笑了笑,裙裾扫过地面时带起一缕风,将末席的席位牌轻轻掀了掀。
她坐下时,手包搁在桌上,夹层露出半寸泛黄的书页——正是《林氏宗谱》里初代家主与夫人共守米行的那页。
酒过三巡,林二叔端着红酒杯晃过来,酒液在水晶杯里晃出暗红涟漪:昭昭啊,我听曼如说你写网文?他扫了眼沈昭昭的位置,新媳妇嘛,总得先学会坐稳位置,再想旁的。
满桌人都静了。
周曼如捏着银匙搅燕窝,匙柄敲在瓷盅上发出轻响;林三姑放下茶盏,目光在沈昭昭和林老太太之间打转;林修远的指节抵着桌沿,骨节泛白。
沈昭昭忽然起身,手包在桌上轻磕一声,《林氏宗谱》滑出半本。
她端起桂花酿,酒液映着她眼尾的细闪:二叔说得对,新媳妇确实该学。
只是今日团圆夜,我想讲个故事助兴。
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的丝绒,我写过个故事,讲的是民国时候,有对夫妻开米行。
先生总说主外是男人的事,把太太晾在偏房。
后来兵荒马乱,米行被抢,先生急得要卖祖宅,太太却带着伙计从地窖搬出藏了三年的粮——原来这些年她每天半夜起来查账,把余粮都存着。
沈昭昭望着林老太太腕间的念珠,后来先生问太太图什么,太太说:我图的不是正房的位置,是你半夜回来时,能有口热粥;是你遇事慌神时,知道有人替你兜着底。
厅角的老座钟敲响九下。
林三姑突然拍手,翡翠镯子碰出清脆的响:昭昭这故事好!
咱们林家能走到今天,不就是靠老祖宗夫妻同心?她转向林老太太,当年老夫人跟着老太爷摆夜摊,不也坐过最末的板凳?
林老太太的手指捏紧念珠,檀木珠子在掌心压出红印。
周曼如的银匙掉在瓷盅里,燕窝溅在旗袍上,她慌忙抽帕子擦,却越擦越脏。
昭昭。林修远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起身,伸手按住沈昭昭的椅背,指腹蹭过她发尾的珍珠发夹,坐我旁边。
全场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沈昭昭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那是昨夜姜汤里的暖意,是走廊里守到鱼肚白的坚持。
她坐下时,他悄悄将她的手包拉到自己手边,隔着桌布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
管家,上甜汤。林老太太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些,念珠在腕间转得更快,今日团圆,莫要凉了气氛。
沈昭昭端起甜汤时,瞥见周曼如攥着帕子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红痕里渗着细血珠。
她低头抿汤,桂圆的甜在舌尖漫开,忽然听见廊外传来脚步声。
老夫人,各房的中秋月饼都备齐了。管家捧着朱漆盘进来,盘里码着八样月饼,最上面那盒的缎带是周曼如惯用的藕荷色。
林修远将沈昭昭的甜汤往她手边推了推,声音低得只有两人听见:等下你尝玫瑰细沙的,我记得你爱吃。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桌上,《林氏宗谱》的书页被风掀起,露出内页一行小楷: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家宅同气,其福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