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剑的寒光尚未在户部衙署散去，一场更为阴险、直指人心的风暴已悄然酝酿。严世蕃在府中如同困于笼中的受伤疯兽，皇帝的青睐、京营的震慑、尤其是那本无形的“仙家账本”，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他不能再等待，必须反击，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黄小满拉下神坛，甚至…彻底毁灭。
而机会，来自千里之外的陕西。
去岁秋冬，陕西等地降水稀少，今春又逢大旱，赤地千里，麦苗枯焦，河流见底。灾情如火，奏报雪片般飞入京师，流民开始聚集，哀鸿遍野。朝廷虽紧急调拨钱粮赈济，然杯水车薪，更兼吏治腐败，赈灾粮款经过层层盘剥，到灾民手中已是寥寥。绝望的情绪在干裂的土地上蔓延，如同一点即燃的枯草。
严世蕃的触角，早已透过党羽，伸向了这片焦灼的土地。
“告诉下面的人，”严世蕃对着心腹幕僚，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不必再去鼓动那些没用的官员上书弹劾了。这次，我们要用‘民意’！用那些灾民的绝望！”
“小阁老的意思是？”
“去！找些机灵的人，混进灾民群里！散播消息！”严世蕃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如同毒汁滴落，“就说，京里的户部黄侍郎，不是凡人！是能呼风唤雨的活神仙！前些日子京营阅兵，那是用了仙法才让几万人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今陕西大旱，朝廷发的粮食根本不够吃，为啥黄仙师不来陕西施法求雨？是不是看不起我们陕西百姓？是不是觉得我们的命不值钱？”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再告诉他们，工部现在有钱！黄侍郎搞那些风车水车，修水库，有的是钱！只要他去求雨，老天爷肯定给面子！大家与其饿死，不如一起去京城，去工部衙门口，求黄仙师开恩，救救我们陕西百姓！人多力量大，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几万灾民饿死在他衙门口吧？”
这是一条极其阴毒的计策！利用灾民的绝望和迷信，将天灾的责任巧妙地转嫁到小满头上，用道德和舆论的压力逼他就范！若小满无法“求”来雨，他之前积累的声望将瞬间崩塌，甚至会被扣上“见死不救”的罪名，激起民变！若他试图解释，在狂热绝望的灾民面前，任何“科学”的解释都将是苍白的！这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个人的“分布式拒绝服务攻击”（ddoS），要用汹涌的“民意”流量，冲垮小满的防御！
流言如同带着毒刺的藤蔓，在饥渴交迫的灾民中飞速蔓延。
“听说了吗？京里有个黄仙师，会呼风唤雨！” “那为啥不来救咱们？” “当官的都一个样！惜命！怕施法折寿呗！” “工部有钱修那些没用的玩意儿，没钱赈灾？！” “去京城！找仙师求雨！不然咱们就死在他门口！”
绝望的情绪被恶意引导，迅速转化为盲目的愤怒和最后的希望。成千上万的灾民开始拖家带口，沿着官道，如同绝望的洪流，向着京城方向涌来！
消息传回京师，朝野震动！数万灾民正在逼近京城，口号直指黄小满！这还了得？！
嘉靖帝闻奏，脸色阴沉无比。他自然不信小满真会什么呼风唤雨，但这股民怨若是处理不当，冲击京城，后果不堪设想！他立刻下旨，着五城兵马司紧闭城门，严加戒备，同时急召小满入宫。
乾清宫内，气氛凝重。徐阶、高拱等阁臣均在，人人面色严峻。
“黄卿，陕西灾民之事，你可知晓？”嘉靖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臣已知悉。”小满平静回答。
“民怨沸腾，皆云你能求雨而不为。此事，你待如何处置？”皇帝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小满身上。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陷阱，无论他如何回答，都可能万劫不复。
小满深吸一口气，并未直接辩解，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奏疏：“陛下，臣不会求雨，但臣，或可有他法缓解陕旱。此乃臣与钦天监、工部水务司同仁，连日研讨之‘抗旱纾困方略’，请陛下御览！”
黄锦将奏疏呈上。嘉靖帝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并非玄虚的道法，而是清晰的条陈和数据：
【一、紧急调水方案：据各地上报水文数据（虽粗糙，但小满已尽力校准），可立即从毗邻陕西、水量相对丰沛的汉中府（属陕西，但南部水资源较好）诸水库、河道，通过现有渠道体系，紧急调拨储水三十万方，经漕渠、白渠故道，输往旱情最重之西安府、凤翔府。预计可缓解二十万人一月之饮水及部分农田点灌。需立即清淤疏渠，臣请亲往督办。】 【二、人工增雨尝试（雏形）：臣观钦天监记载，陕地春季虽旱，然午后常有三两薄云。或可尝试‘地面熏烟法’（略述原理：大量燃烧潮湿柴草，产生凝结核，试图促使云层中水汽凝结）。此法乃臣之设想，源自古籍《淮南万毕术》等记载，未曾验证，成效难料，但或可一试，以安民心。需大量收集柴草。】 【三、以工代赈，兴建水利：组织灾民，以工代赈，即刻开挖深井，修复、扩建引水渠系。尤其可推广京畿试用之‘风力翻车’（简化版风车提水），虽缓于江河，然胜在持久，可备长远。】 【附：陕地历年降水数据图、主要河道水位图、调水路线示意图。】
这份奏疏，没有一句虚言，全是实实在在的、基于有限数据的方案和清晰的步骤！甚至那“人工增雨”，也谨慎地标明是“尝试”和“雏形”，并扯上了古籍作为掩护，降低其突兀感。
嘉靖帝看着那清晰的数据和路线图，眼中的阴沉稍稍缓解。他就喜欢这种有步骤、可执行、甚至能“数据化”的方案！
“调水…熏烟…以工代赈…”皇帝沉吟着，目光扫过徐阶等人。
徐阶出列道：“陛下，黄侍郎所陈，虽是应急之策，却也是务实之道。尤其是以工代赈，既可安顿流民，避免其冲击京师，又可兴修水利，是一举两得。只是…这灾民汹汹，皆云求雨，恐非这些实务所能即刻平息啊。”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灾民要的是立刻下雨，而不是听起来就很漫长的调水和修渠！
小满再次躬身：“陛下，臣愿亲赴陕西，主持抗旱救灾事宜。灾民之困，源于绝望。臣当以实据示之，以工程安之。至于求雨之说…”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臣虽无仙法，却愿以这‘数据’与‘实干’，向百姓求一场…人定胜天之‘雨’！”
嘉靖帝凝视小满片刻，猛地一拍御案：“准！朕就予你全权，督办陕西抗旱之事！京营拨兵一千护你周全，并助你维持秩序，推行工程！工部、户部相关人员，随你调用！务必给朕平息事端，安顿灾民！”
“臣，领旨！”小满沉声应道，没有丝毫犹豫。
数日后，陕西西安府郊外，灾民聚集之地。场面混乱不堪，面黄肌瘦的灾民们或坐或卧，眼神麻木，间或有人激动地呼喊着“求雨！”“仙师救命！”
就在这时，一队官兵护着小满的马车，抵达了这片弥漫着绝望与骚动气息的土地。小满并未穿着官袍，而是一身简便的青衣，走下马车。
“黄仙师来了！”有人认出了他，顿时人群骚动起来，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有期盼，有怀疑，更有愤怒！
“仙师！求求您施法下雨吧！” “给我们条活路吧仙师！” “不下雨我们就死在这里！”
人群开始向前拥挤，情绪激动。护卫的官兵紧张地握紧了兵器。
小满抬手，示意官兵后退。他走到一处稍高的土坡上，没有理会那些“求雨”的呼喊，而是从身后随从手中，接过几卷巨大的图纸，猛地展开！
图纸上，并非符咒，而是精心绘制的、色彩鲜明的“数据可视化”图！
第一张，是《陕地历年降水分布图》，用不同颜色清晰标注出干旱的频率和区域，西安府周边一片刺目的赤红！ 第二张，是《周边水系及可调水资源图》，清晰地画着汉水、渭水及各水库的位置，一条粗壮的蓝色箭头从汉中方向引出，标注着“可调水三十万方”及预计到位时间！ 第三张，是《以工代赈水利工程规划图》，上面标注着 planned 的打井位置、水渠路线、以及一个个风车符号！ 第四张，甚至是那《人工增雨熏烟点选址示意图》！
“乡亲们！”小满的声音清朗，压过了嘈杂，他指着那些图纸，“我黄小满，不是仙师，不会呼风唤雨！老天不下雨，我也和你们一样着急！”
人群稍稍安静了一些，茫然地看着那些他们看不太懂，但却感觉很“厉害”的图画。
“但是！”小满话锋一转，手指重重地点在《调水图》上，“老天不下雨，我们也不能坐着等死！看！水，就在南边的汉江里！我们有手有脚，可以把它引过来！虽然慢一点，但再慢，也比跪着求那不知道在哪里的老天爷靠谱！”
他又指向《工程图》：“朝廷已经拨下粮款，但不是白给大家！愿意干活出力的，立刻登记！挖渠的，算工分，换粮食！修水车的，算工分，换粮食！打井的，算工分，换粮食！我们用自己的力气，给自己找一条活路！这，才是实实在在的雨！是人雨！”
他最后指着那《增雨示意图》，坦诚道：“甚至，我们还想了这么个土法子，试试看能不能让老天爷开开眼，多下几滴雨！但这玩意儿没准数，能不能成，看天意！咱们不能全靠它！”
他没有许诺立刻下雨，没有玩弄玄虚，而是给出了一个虽然艰难却清晰可见、能够自己掌握的方案和希望！尤其是“比求雨靠谱”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许多尚有理智的灾民心上。
数据可视化带来的直观冲击，加上小满坦诚而务实的态度，开始逐渐瓦解被煽动起来的狂热情绪。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引汉江水？那得挖多远啊…” “可是…听着好像…是个法子？” “总比干等着强啊！” “挖渠换粮…这倒是实在…”
就在这时，几个被安插在灾民中的严党煽动者见势不妙，又跳出来大喊：“别信他！他是骗人的！就是想骗我们去给他做苦工！不下雨，什么都白搭！就要他求雨！”
小满目光一冷，猛地指向那几人，厉声道：“来人！将那几个一直鼓噪‘求雨’，却从不提如何自救、还试图阻挡大家活路的人，给我拿下！本官怀疑他们根本不是灾民，而是别有用心之徒！”
官兵早有准备，立刻上前，将那几人揪了出来。灾民们一看，果然那几人虽然穿着破烂，但面色红润，根本不像挨饿的样子！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是奸人挑唆！” “差点上了他们的当！” “狗东西！打死他们！”
灾民的愤怒瞬间转向了这些煽动者！
小满趁机高喊：“乡亲们！想要活命，就信我一次！愿意干的，现在就去那边登记！立刻开工！先挖渠的，先吃饭！”
生存的本能最终压过了虚无的幻想。灾民们看着那些清晰的图纸，听着“挖渠换粮”的实在话，又看到奸细被揪出，情绪终于发生了逆转。
“我干！” “我也干！” “登记在哪里？老子有一把子力气！”
如同堤坝决口，灾民们纷纷涌向登记点。一场原本可能冲击京城的民变危机，在小满“数据可视化”和“以工代赈”的务实策略下，竟化为了兴修水利的劳动力！
小满站在土坡上，看着逐渐散去并转向工地的灾民，缓缓松了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他知道，这只是暂时平息。严党的毒计虽被化解，但真正的较量，还在后头。他望向远方干裂的土地，目光坚定。
必须尽快让水来，让希望真正落地。否则，下一次的反扑，将更加猛烈。他转身，大步走向临时设立的工程指挥部，投入到紧张的调度工作中。数据与工程，是他对抗这场天灾与人祸的唯一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