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春去夏来,时光如水,悄然而逝,卢曼他们经过一番锤炼,渐渐有了兵的模样。
夏初的草原刚过了雨季,草叶尖还凝着透亮的水珠,风卷着马兰花的香气漫过来时,卢曼已经带着三班的人钻进了齐腰深的草甸子。
今天轮到三班的战士去炊事班帮厨,因为食材不足,卢曼自告奋勇,带领战友们就地取材。
此时,她背着个靛蓝色的土布篓子,军靴踩在草窠里没发出什么声响,倒比扛着猎枪的战士们更像这片草原的熟客。
“注意脚下”,卢曼忽然停步,弯腰从草里拎起棵巴掌大的植物,圆叶子上沾着泥,“这是车前草,嫩叶能当菜,全株晒干了煮水,治拉肚子比黄连素还见效。”
她教大家把根须上的土抖干净,“别连根拔绝了,留三分之一给草原自己长。”
伍六一扛着枪走在最前头,枪托上的旧漆被汗水浸得发亮。他瞥了眼甘小宁篓子里的几根野草,嗤了声:“咱们是来打猎的,不是来挖野菜的。”
话刚落音,草甸子那头突然惊起一群跳鼠,卢曼已经拽着他蹲下身:“别动,看那边——”
三十步开外的芨芨草丛里,几只肥硕的旱獭正竖着圆耳朵啃草根,灰褐色的脊背在阳光下油亮。
卢曼从伍六一手里拿过猎枪,枪身压得极低,枪管几乎贴着草叶:“瞄准第三只,它右前腿有块白毛。”
枪声闷响时,甘小宁正蹲在地上薅苦苣,吓得一屁股坐进草里,手里的野菜撒了满地。
“中了!”白铁军手快,已经拎着旱獭的尾巴提起来,肥硕的身子还在抽搐。
卢曼却没看猎物,转身指着旁边一丛开紫花的植物:“这是紫花苜蓿,嫩叶掐尖儿,用开水焯了拌蒜泥,比第一茬的菠菜还嫩。”
她教大家辨认叶片上的细锯齿,“别跟刺儿菜弄混,那玩意儿扎嘴。”
日头爬到头顶时,三班的收获渐渐分出了模样。
伍六一和甘小宁的猎袋里挂着三只旱獭、两只野兔子,白铁军的竹篓里塞满了苜蓿、苦苣和几大把灰灰菜,最让人惊喜的是卢曼的篓子——底层铺着治跌打损伤的接骨木,中间是清热解毒的金莲花,顶上盖着一大把安神助眠的夜交藤,药香混着草气,闻着就让人踏实。
“往回走了!”卢曼拍了拍沾满草汁的手,远处营地的炊烟已经升起来。
路过一片低洼地时,她突然眼睛一亮,拨开半人高的狼毒草,底下藏着片水灵的荠菜。
“这个包饺子最香!”她招呼大家动手,“记住了,叶子呈锯齿状,根是白色的,别认错了有毒的石龙芮。”
等一行人踩着夕阳回到营地,钢七连的篝火已经烧得旺旺的。
各班的猎物和采来的山货在空地上堆成小山,卢曼带来的草药被卫生员老张宝贝似的收起来,野菜则分到炊事班,很快就飘出了清炒的香气。
“卢曼这手得露!”高城抱着胳膊站在篝火边,看卢曼系着围裙在临时搭的灶台前忙碌。
她把旱獭肉切成块,用野花椒和姜片腌着,又将苜蓿烫过挤干水分,拌上蒜泥和醋,最后把金莲花扔进滚水里,顿时溢出清苦的香气。
“这水能喝?”甘小宁凑过来,看着黄澄澄的茶水皱眉。
卢曼递给他一碗:“比你偷偷藏的汽水管用,败火。”
正说着,伍六一端着烤好的兔腿走过来,难得没呛人:“野菜拌得还行。”
篝火越烧越旺,战士们围着圈子唱歌,跑调的《打靶归来》混着烤肉的滋滋声。
卢曼坐在史今旁边,班长今天被连长叫走了,忙了一整天,这时才带着疲惫回到班里,大伙一起围着吃起烧烤。
看白铁军小心翼翼地给烤野菜翻面,卢曼忽然觉得这草原的夜晚比任何训练场都让人心里热乎。
“知道为啥让你们采草药不?”
心热了,话也变多了的卢曼,往火里添了根柴,火星子窜起来照亮半张脸,“在野外,枪能打猎物,这些草能救命。钢七连的兵,不光得会冲锋,还得懂活着。”
伍六一嚼着兔腿没说话,却悄悄把自己篓子里剩下的半把车前草递给了老张。
远处的风卷着歌声掠过草原,篝火的光在每个人脸上跳着,猎枪靠在帐篷边,竹篓里的草药香混着烤肉的油香,成了这个夏初最特别的味道。
史今一直坐在篝火旁,手里慢悠悠地转着根烧得发红的木柴,听卢曼说话时,眼角的笑纹就没散过。
“卢曼这话在理。”
他往白铁军那边偏了偏头,看那小子正笨手笨脚地给烤野菜刷油,油星子溅到胳膊上也没察觉,赶紧伸手把他往旁边拨了拨,“慢着点,跟你说过火候要匀,跟瞄准一个道理。”
转头见卢曼把拌好的苜蓿往盘子里盛,他起身找了个干净搪瓷碗递过去,指尖碰到碗沿时顿了顿:“上午看你教白铁军认荠菜,那手法比咱炊事班长还熟。”
说着从怀里摸出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打开是几颗晒干的野山楂,“上次驻训捡的,泡水喝解腻,配你那金莲花茶正好。”
等烤肉的香气漫过来,他先挑了块烤得最嫩的旱獭肉,用树叶包着递给卢曼,又给周围几个老兵分了分,最后才拿起自己那串,没急着吃,只是看着篝火里跳动的火苗,轻声跟旁边的伍六一说:“你看这草原,能养出肥硕的猎物,也能长出救命的药草,跟咱连队似的,硬骨头得有,细心思也不能少。”
伍六一哼了声没接话,却把手里的兔腿往他那边推了推。
史今笑了笑,咬了口肉,目光扫过围着篝火说笑的兵们,最后落在卢曼篓子里那捆夜交藤上,心里盘算着回头让文书记下来,下次野外驻训得带着新兵多认认这些草木——毕竟,能打硬仗,也能好好活着,才是钢七连的兵。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每年都有新兵入伍,有老兵退伍,人来人往,调动频繁。
这时候的义务兵,想留下来,很不容易,优秀如史今这种全面发展的老兵,想留下来都很难。
亲身和史今接触过,又受他照拂的卢曼,见他满心满眼都是部队,不由的动了帮他留下来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