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如同一道赤色闪电,撕裂了金陵盛夏的沉闷。
当马三保亲笔书写的捷报,由内侍颤抖着双手呈上奉天殿时,整个大明朝堂的空气都凝固了。
捷报的内容,简单、直接,却又狂暴得足以让任何一个帝王心脏骤停。
“臣马三保,奉太子殿下令,于新大陆建港‘新金山’,已开通商路。”
“首批回航船队,携无主黄金二百三十万两,另有神石一箱,不日抵京。”
“另,西班牙、葡萄牙两国联合舰队,共一百五十余艘战舰,犯我新港,已被全歼于‘风神之叹’海峡,俘其总督,签订《新大陆宗主权条约》,永奉大明为宗主。”
二百三十万两黄金!
全歼欧洲联合舰队!
承认大明为新大陆宗主!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文武百官的心头。
大明一年的国库岁入,才多少?
这仅仅是第一批!
更不用说,那可是纵横四海的西班牙和葡萄牙!就这么……没了?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汇聚在两个人身上。
一个,是龙椅上那个身形魁梧、气息渊沉的皇帝,朱元璋。
另一个,是站在百官之首,神色平静、渊停岳峙的太子,朱标。
“哈哈哈哈——!”
朱元璋的笑声,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那笑声初时低沉,随即越来越高亢,最后化作了响彻云霄的龙吟,震得整个奉天殿都在嗡嗡作响!
“好!”
“好一个马三保!”
“好一个我大明太子!”
朱元璋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走下御阶,一把从内侍手中夺过那份捷报,又看了一遍,脸上的笑意再也无法抑制。
他走到朱标面前,从未有过的,亲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朱标的朝服都微微晃动。
“标儿,咱的好大儿!你给咱,给咱大明,立下了不世之功!”
“传咱旨意!马三保,封定远侯!随行将士,官升三级,赏银万两!”
“太子朱标,监国理政,明鉴万里,赏玉如意一柄,金万两!”
“诏告天下!让咱大明所有的百姓都知道,我大明的宝船,所到之处,皆为王土!”
整个朝堂,瞬间被引爆。
“陛下圣明!太子殿下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恭贺声,淹没了一切。
朱标躬身行礼,面色依旧平静,仿佛这一切,本就在他的计算之中。
“儿臣,为父皇贺,为大明贺。”
这一刻,父慈子孝,君臣和睦,大明帝国,仿佛正迎来它最辉煌的顶点。
然而,当晚。
武英殿内,灯火通明,却气氛冰冷。
朱元璋屏退了所有下人,只留下了一个人。
大都督,蓝玉。
白日里那份狂喜,早已从朱元璋的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阴沉。
他将那份捷报,扔在蓝玉面前。
“你看看。”
蓝玉捡起,迅速看完,脸上同样是掩饰不住的震撼与狂喜:“陛下,这是天佑我大明啊!太子殿下真乃神人也!”
“神人?”朱元璋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寒意。
“二百多万两黄金,只是第一批。”
“不费吹灰之力,全歼欧罗巴两大海上霸主。”
“一道谕令,便让万里之外的蛮夷俯首称臣。”
他每说一句,殿内的温度便降低一分。
“蓝玉,咱问你,这样的功绩,是太子立下的,还是咱这个皇帝立下的?”
蓝玉心头猛地一跳,额头瞬间冒出冷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太子殿下之功,亦是陛下之功!”
“是吗?”朱元璋缓缓踱步,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带。
“可现在,外面的将士,会不会觉得,跟着太子,比跟着咱这个皇帝,更有前途?”
“咱的宝船舰队,现在听的是金陵的旨意,还是东宫的‘预案’?”
“儿大不中留,树大要分杈啊……”
那幽幽的叹息,让蓝玉这位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悍将,都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他知道,帝心,已然起了波澜。
太子殿下的功劳,太大了。
大到,已经让这位开国帝王,感到了威胁!
次日早朝。
昨日的喜庆氛围荡然无存。
就在朝议刚刚开始时,翰林院大学士,素有清流领袖之称的方克己,手持玉笏,出列。
“臣,有本奏!”
“陛下,老臣听闻,海外贸易,所获颇丰。然,古语有云,玩物丧志。海外之奇技淫巧,奢靡之物,若大量涌入中华,恐败坏我大明淳朴之民风,动摇以农为本之国策!”
“长此以往,人人追逐利益,弃田抛荒,国之根本何在?祖宗之法何在?”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
殿内不少老臣,纷纷点头附和。
所有人都听得出来,方克己的矛头,看似指向海外贸易,实则剑指主持此事的太子朱标!
朱标眼帘微抬,向前一步。
“方大学士,忧国忧民,本宫甚是感佩。”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但本宫敢问,富国与强兵,孰轻孰重?”
方克己一愣:“自然是……都重。”
“那好。”朱标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海外贸易,得来的黄金白银,能充盈国库,能让边军将士吃饱穿暖,能造更多的火枪大炮,这是不是强兵?”
“得来的高产作物,能让百姓一亩地打出三亩的粮食,再无饿殍,这是不是富国?”
“至于大学士所言的‘奇技淫巧’,那能照出人影的镜子,能让千里之外的战船灰飞烟灭的‘神石’,究竟是淫巧,还是国之重器?”
朱标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陡然拔高。
“固步自封,坐井观天,只会让大明重蹈前宋覆辙!本宫要的,是一个兵锋所指,万国来朝的强盛大明!而不是一个抱着祖宗法度,被人打上门来还不知所谓的孱弱王朝!”
一番话,掷地有声!
朝中不少中青代官员,眼中都冒出了光。
方克己被驳斥得面色涨红,一时语塞。
就在这时,一名都察院的御史,猛地出列。
“太子殿下巧言善辩,但臣要弹劾太子,在海外滥杀无辜,行径与匪盗何异!”
“捷报上说,全歼敌军,俘其总督。此等杀伐,有违我朝仁德治国之本!传扬出去,岂不令四夷看我大明笑话,以为我朝是虎狼之国?”
这顶帽子,扣得又大又狠。
这是要将朱标的盖世奇功,彻底污名化!
然而,朱标闻言,却不怒反笑。
他甚至连看都没看那御史一眼,只是对着一旁的蒋瓛,淡淡地道:
“蒋瓛,告诉大家,这位张御史,上个月,都见了些什么人。”
蒋瓛无声地出列,手中捧着一份卷宗。
他打开卷宗,用那不带一丝感情的语调,缓缓念道:
“都察院御史张诚,于上月十五,在金陵醉仙楼,密会江南盐商黄四海。”
“十七,收受黄家‘冰敬’纹银三千两。”
“二十一,上奏弹劾市舶司,称海贸滋生走私,请求朝廷严加管束。”
“而据锦衣卫密查,盐商黄四海,正是江南最大的走私船队幕后东家之一。朝廷开海,断了他们的财路,故而……”
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你……你血口喷人!”张御史脸色煞白,指着蒋瓛,浑身抖如筛糠。
“拿下!”
龙椅上,朱元璋的声音冰冷如铁。
两名如狼似虎的殿前武士立刻上前,将瘫软如泥的张御史拖了下去。
朱元璋的目光,缓缓扫过方克己等一众保守派官员,眼神里的杀气,毫不掩饰。
“咱不管什么祖宗之法!”
“谁敢挡着咱大明挣钱,谁敢在背后捅咱儿子的刀子,咱就砍了谁的脑袋!”
“退朝!”
一场风波,似乎就此平息。
朱标走在返回东宫的路上,神色平静。
“殿下,那方克己……”蒋瓛跟在身后,低声问道。
“让人盯紧他。”朱标的脚步没有停顿,“还有所有与他过从甚密的官员,查他们的底,尤其是和地方豪强勾结的,有一个,算一个。”
“本宫,要准备一份大名单。”
蒋瓛心头一凛。
他知道,太子殿下,要动手清洗了。
而在他们身后,乾清宫的御书房内。
朱元璋看着窗外,眼神变幻莫测。
他拿起那份捷报,反复摩挲着“神石一箱”四个字,久久不语。
最终,他提起笔,在一张空白的圣旨上,写下了一道密令。
他唤来一名心腹太监。
“你,即刻出发,去新金山。”
“名义上,是替咱去宣旨嘉奖,赏赐将士。”
“实际上……”
朱元璋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
“给咱看清楚,太子在那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尤其是那个能让战船灰飞烟灭的‘神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记住,事无巨细,给咱一一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