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雪,总是带着一股煤烟味。
灰扑扑的云层压着后海的屋脊。
苏清瑶那座位于胡同深处的院子,静得吓人。
秦峰坐在回廊下的藤椅上。
手里捏着那张照片。
三天。
照片的边角已经被他磨出了毛边。
如果这是一个只有0和1的世界,那他在盘龙县为了几亩水田跟宗族势力拼命,在909厂为了那一微米的精度跟西方封锁线死磕,算什么?
代码溢出?
还是系统故障?
咯吱。
积雪被踩碎。
苏清瑶端着紫砂炖盅走近。
她没说话,把羊绒毯子搭在秦峰腿上。
秦峰的手动了动。
指尖触碰到羊绒的温热,那是真实的触感。
没有任何算法能模拟出这种带着体温的粗糙。
“我想明白了。”
秦峰嗓子很哑。
苏清瑶盛汤的手没停。
“明白什么?”
“我是人。”
秦峰把那张“001号标本”的照片反扣在桌上。
“疼是真的,恨是真的,想把这天捅个窟窿的念头,也是真的。”
他站起身。
膝盖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走到院中,摊开手掌接住一片雪。
冰凉刺骨。
“那不是什么上帝视角。”
秦峰攥紧拳头,雪水顺着指缝渗出。
“那只是一群躲在阴沟里,妄图用算盘珠子拨弄国运的会计。”
“既然我是标本。”
“那我就砸了他们的陈列柜。”
……
西厢房。
没有那种科幻电影里花哨的全息投影。
只有几台军用服务器沉默地运行,风扇声像低沉的喘息。
李博士头发蓬乱,双眼通红地盯着屏幕。
他是苏家动用顶级资源从mIt挖回来的疯子,也是国内最早研究“社会动力学”的鬼才。
“破解不了底层逻辑。”
李博士头也不回,十指在键盘上敲击出一片残影。
“但我做了一个镜像模型。”
“把过去三十年国内所有的重大人事变动输入进去,再反推那个Ip的行为逻辑。”
秦峰走进房间,看着屏幕上那张巨大而狰狞的关系网。
红线交错。
那是权力的血管。
“结论?”
“陆承只是个标准件。”
李博士调出一条完美的上升曲线。
“出身、性格、婚姻、政绩,每一步都被精心计算过。他是系统选中的‘最优解’。”
“只要他按照剧本走,三十年后,那个位置就是他的。”
秦峰眯起眼。
视线落在屏幕边缘,那条不仅断裂,还疯狂震荡的黑色虚线。
“那我呢?”
“你是bUG。”
李博士转过身,眼神里带着一种看怪物的恐惧与狂热。
“你的每一次决策,都在强奸算法。”
“按照利益最大化模型,选调生面试你应该藏拙,但你锋芒毕露。”
“面对陆家的资本围剿,你应该妥协止损,但你梭哈了身家性命。”
“系统无法预测你。”
“因为你的存在,东江省的‘政治生态模型’崩了。原本该上位的人进去了,原本该烂尾的项目成了标杆。”
“他们布了十年的局,被你搅成了一锅粥。”
秦峰笑了。
很冷。
这才是真相。
不是什么预知未来的超能力。
而是有人试图用冷冰冰的数据,固化这个国家的阶层流动。
他们想把十三亿人的命运,锁死在几个既定的公式里。
“终端在哪?”
“查到了。”
李博士按下回车。
地图红点定格在西山脚下。
那个没有任何标注的院落。
“静思斋。”
苏清瑶看着那个名字,脸色骤变。
“赵文渊。”
秦峰侧头。
“谁?”
“赵家二叔。二十年前就号称退隐修道,但他才是赵家真正的脑子。”
苏清瑶声音发紧。
“赵建国只是被推到台前的手套。”
“没想到,那个传说中的‘天眼智库’,竟然藏在他眼皮底下。”
秦峰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
“备车。”
“去哪?”
“静思斋。”
秦峰扣好风纪扣,眼神如刀锋出鞘。
“既然他在下棋,那我这颗‘坏掉的棋子’,就去掀了他的棋盘。”
……
西山。
静思斋没有高墙电网。
只有一圈半人高的竹篱笆,和几间朴素的青砖瓦房。
越是这种不设防的地方,那种权力沉淀出的压迫感越重。
秦峰推门。
院中梅花开得正盛。
一个穿着灰色棉麻唐装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树下煮茶。
赵文渊。
两鬓微霜,面容儒雅。
完全看不出是一个能把无数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幕后黑手。
“来了?”
赵文渊没抬头,专心往紫砂壶里注水。
水线拉得很长,不洒一滴。
“坐。”
秦峰拉开椅子。
赵文渊倒了一杯茶,推过来。
“雀舌。西山阴面那几棵树上采的,早一天涩,晚一天淡。”
“做人也是一样。”
赵文渊吹了吹浮沫。
“时机不对,位置不对,就是废品。”
秦峰没碰茶。
他直视赵文渊那双古井无波的眼。
“所以陆承是正品,我是废品?”
赵文渊笑了。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
“陆承?他只是个工具。”
“听话,耐用,容易预测。”
“但你不一样。”
赵文渊终于抬眼。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组异常却迷人的错误代码。
“秦峰,你是我这十年来见过最有趣的变量。”
“滨海大桥那一局,系统给出的生存率是零。”
“但你活了。”
“这就是生命的韧性,也是算法暂时无法覆盖的盲区。”
赵文渊身体前倾。
儒雅退去,一种令人窒息的贪婪浮现。
“我对你很好奇。”
“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数据库?我可以给你重新设定一个模型。”
“比陆承更完美,更高阶。”
“在这个模型里,你可以走到你想象不到的高度。”
赵文渊指了指头顶灰暗的天空。
“甚至触碰那个位置。”
秦峰看着他。
就像在看一个可怜的疯子。
“赵先生。”
秦峰伸手端起那杯茶。
滚烫的杯壁没有让他退缩。
“你把这个国家当什么了?”
“数据包?”
“你把十三亿人当什么了?”
“流量?”
哗啦。
秦峰手腕一翻。
价值千金的雀舌泼在青石板上,热气腾起,瞬间被寒风吹散。
“我不喝死人的茶。”
“也没兴趣当你的狗。”
赵文渊脸上的笑容僵住。
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那是机器发现故障时的冰冷修正。
“年轻人,有骨气是好事。”
“但骨气不能当饭吃。”
赵文渊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以为你打败了陆承就赢了?”
“陆承只是第一层算法。”
“当我开始手动修正参数的时候……”
赵文渊抿了一口茶,语气淡漠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你会发现,整个世界都在与你为敌。”
嗡——
秦峰口袋里的手机剧震。
韩正的电话。
“秦主任!出事了!”
电话那头嘈杂无比。
“发改委刚下紧急通知!‘国家级集成电路产业中心’项目被驳回!理由是不符合宏观产业布局算法模型!”
“还有,四大行同时通知,鉴于政策风险,暂停对江北新区的所有授信!”
“秦主任,咱们被锁死了!”
秦峰握着手机。
指关节泛白。
他对面的赵文渊,正慢悠悠地品茶。
这就是“手动修正”。
不需要动用什么阴谋诡计,只需要在政策审批的某个环节,输入几个特定的参数。
国家机器就会按照他设定的逻辑,精准碾碎一切不合规的“变量”。
“听到了?”
赵文渊放下茶杯。
“在这个体系里,你是病毒。”
“杀毒软件已经启动了。”
秦峰收起手机。
他站起身,拍了拍大衣上的落雪。
没有求饶。
也没有无能狂怒。
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
“赵文渊。”
秦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的算法很强。”
“但你算漏了一点。”
“什么?”
“算得尽利益,算得尽权谋。”
“但你算不尽人心。”
秦峰转身,大步走向门口。
“江北新区的地,我自己种。”
“咱们走着瞧。”
……
走出静思斋。
风雪更大,打在脸上生疼。
苏清瑶撑着黑伞迎上来,握住秦峰冰凉的手。
“怎么样?”
秦峰回头看了一眼那座隐没在风雪中的院落。
它像一头沉睡的巨兽,正张开大嘴,准备吞噬一切敢于挑战规则的人。
“谈崩了。”
秦峰反手握紧苏清瑶。
“项目黄了,资金断了。”
“那个老东西,想用规则困死我。”
苏清瑶眼神一暗。
“那怎么办?回东江?”
“不。”
秦峰看着漫天飞雪,眼底燃起两簇幽火。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老旧的军用通讯器。
那不是普通的电话。
那是上一世,他在狱中从那位落马的老首长手里接过的最后遗物。
一个从未启用过的频道。
代号:长城。
“既然正路被他的算法堵死了。”
“那我们就走野路子。”
秦峰拨通了那个号码。
“接军委战略规划部。”
“我是秦峰。”
“我要申报一个绝密项目。”
“项目名称:国家算力防御长城。”
“不是为了预测未来。”
“是为了……让某些人的预测,彻底变成废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