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cbd金融中心。
落地窗外,霓虹将城市切割成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
陆承捏着那份红头文件。
指腹在“特急”二字上无意识地摩挲,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
两个亿。
这是上面对盘龙县“抗洪奇迹”的奖赏,也是秦峰翻身的本钱。
“通知省财政厅。”
陆承没回头,声音在恒温22度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干涩。
“这笔钱,不能直接进盘龙县的户头。”
“起草一份《关于扶贫专项资金统筹管理的指导意见》。”
“理由要充分:防止基层挪用,提高资金使用效率。”
“明天上午九点,文件必须摆在秦峰的桌上。”
陆承端起桌上的冷咖啡,灌了一口。
只要钱进了省里的池子。
给不给,给多少,什么时候给,那是艺术。
更是权术。
他要在源头上,掐断秦峰的输氧管。
……
盘龙县,夜,十一点。
县委大院灯火通明,那是高压钠灯特有的惨白。
秦峰站在会议桌前。
桌上没有文件,只有一张巨大的盘龙县地图,上面插满了红旗。
财政局老局长瘫在椅子上,手里的降压药瓶子被捏得变形。
“秦县长,这……这是违规啊!”
“两个亿,不经省里审批,直接下到村一级?”
“这要是查下来,咱们这就是私分国资!”
秦峰没理他。
他抬手腕,看表。
“还有九个小时。”
“明天早上八点,省里的截留文件就会到。”
“在这之前,我要这账面上,一分钱不剩。”
“不仅要不剩,还要把每一分钱,都变成钉子,死死钉在土里。”
他转身,目光扫过在场的二十八个乡镇一把手。
眼神比窗外的夜色更沉。
“我不搞发现金那种低级手段。”
“那是给纪委送人头。”
秦峰抓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四个字。
【带资入股】。
“从现在起,全县二十八个乡镇,连夜成立‘村集体股份经济合作社’。”
“这两个亿,是县财政注入合作社的‘引导基金’。”
“只要村里的章盖下去,钱打进去,这钱就不是财政款。”
“是股本。”
秦峰把粉笔头精准地弹进垃圾桶。
“法律上,股本受《公司法》保护,省里想划走?”
“行啊。”
“让他们去法院起诉全县三十万农民股东吧。”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太狠了。
这不仅是把钱花了,这是把钱给“锁死”了。
把行政拨款变成了商业契约。
这招“金蝉脱壳”,直接利用了十年后才普及的“三变改革”思路。
“还有问题吗?”
秦峰解开领口的扣子,露出里面还缠着纱布的脖颈。
“没问题就动起来。”
“银行那边我打过招呼了,特事特办,通宵转账。”
“天亮之前。”
“我要盘龙县的国库,比我的脸还干净。”
……
这一夜,盘龙县注定无眠。
这不是混乱的菜市场分肉。
这是一场精密的手术。
打印机疯狂运转,齿轮摩擦出一股焦糊味。
公章起落的声音,在各个乡镇的办公室里此起彼伏,像密集的鼓点。
滴。
滴。
滴。
银行系统的转账提示音,成了这个夜晚最惊心动魄的奏鸣曲。
每一笔资金的流动,都意味着一颗钉子被楔入了地下。
凌晨四点。
财政局老局长盖完最后一个章,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他看着电脑屏幕上归零的数字。
余额:0.00。
“秦县长……”
老头嗓子哑得像破锣。
“咱们这算是……把天捅了个窟窿吗?”
秦峰站在窗前,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
手里夹着一支没点的烟。
“不。”
“我们只是把梯子抽了。”
“让想爬上来摘桃子的人,摔个狗吃屎。”
……
上午八点三十分。
县委办的传真机准时吐纸。
《关于扶贫资金纳入省级平台统一管理的通知》。
红头文件,措辞严厉,不容置疑。
与此同时,红色的保密电话炸响。
陆承的大秘。
声音透着那股子宰相门房七品官的傲慢。
“秦县长,文件收到了吧?”
“陆处长指示,立刻冻结账户,三个工作日内将两亿资金全额上划。”
“省投公司会有专业团队来接管。”
秦峰拿起话筒。
他正在剥一个茶叶蛋。
蛋壳细碎的裂开声,顺着电话线传了过去。
“晚了。”
“什么?”那头愣了一下。
“钱没了。”
秦峰把蛋壳扔进垃圾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早饭没吃饱。
“花完了。”
“秦峰!你在开什么玩笑!”
大秘的声音瞬间尖锐,破音了。
“两个亿!一夜之间?你当是烧纸吗?!”
“这是严重违纪!我要通报省纪委!”
秦峰咬了一口蛋白。
真香。
“第一,不是花,是投资。”
“第二,钱已经变成了全县186个合作社的注册资本金,受法律保护。”
“第三。”
秦峰顿了顿,声音骤冷。
“如果陆处长想要回这笔钱。”
“欢迎他来盘龙县。”
“去跟那三十万刚刚拿到股份证书的农民谈。”
“看看是他的红头文件硬。”
“还是老百姓手里的扁担硬。”
啪。
挂断。
这一记耳光,隔着几百公里,扇得清脆响亮。
……
三天后。
一辆挂着京A牌照的黑色路虎,卷着黄尘驶入盘龙县。
苏清瑶坐在后座。
车窗降下一半。
她没看到预想中那种暴发户式的热闹。
反而看到一种诡异的秩序感。
村口的公示栏里,贴着崭新的《股权证》。
年轻人不再蹲在墙根晒太阳,而是围着那张纸,眼里闪着从未有过的光。
那是恒产者才有的恒心。
路边,秦峰蹲在一块大石头上。
手里拿着根树枝,正在泥地上给几个村支书画图。
“……电商只是渠道,品牌才是核心。”
“把这些竹编打上‘盘龙非遗’的标,价格能翻十倍。”
他黑了。
瘦得脱了相。
那件白衬衫上全是泥点子,领口甚至磨破了边。
苏清瑶推门下车。
高跟鞋踩在碎石路上,有些硌脚。
“你胆子真大。”
她走到秦峰身后,看着那个满身泥土味的背影。
“把财政资金变股本,这一招‘化公为私’,你是想把陆承气吐血。”
秦峰扔掉树枝,拍了拍手上的土。
站起身。
也没客套,直接拧开旁边的一瓶廉价矿泉水,递过去。
“他不会吐血。”
“他只会更想弄死我。”
苏清瑶没接水。
她从包里掏出一张烫金的请柬。
纸张厚重,带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与这周围的贫瘠格格不入。
【全省县域经济发展论坛暨表彰大会】。
地点:省委宾馆。
“陆承给你的。”
苏清瑶看着秦峰的眼睛,神色复杂。
“这是鸿门宴。”
“省经委、审计厅、财政厅的人都在。”
“周边几个县已经联名告状,说你搞不正当竞争,扰乱市场秩序。”
“他搭好了台子,磨好了刀。”
“就等着你去领‘死刑判决’。”
秦峰接过请柬。
手指弹了一下封面。
一声脆响。
“去。”
“怎么不去。”
秦峰把请柬随手揣进那个沾着泥的裤兜里。
目光越过苏清瑶,投向远处连绵的群山。
那是省城的方向。
“他想审判我。”
“正好。”
“我也想教教这位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
“在这个国家。”
“什么叫真正的……政治经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