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京营,中军大帐。
时隔多日,李长空再次踏足这片由他亲手整顿、如今已彻底打上他铁血烙印的军营。相较于之前初掌京营时的肃杀与整顿,如今的京营,气象已截然不同。
营盘连绵,旌旗招展,但飘扬的不再是那些象征着各家勋贵私兵的杂乱旗帜,而是一面面统一的玄底金边龙纹“秦”字王旗和代表京营编制的号旗。
校场之上,杀声震天,兵甲铿锵,士卒操练不再是花拳绣腿、敷衍了事,而是真刀真枪、杀气腾腾的实战演练。军纪森严,令行禁止,一股凝练如钢、锐不可当的精悍之气弥漫在整个军营上空,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寒光四射。
这一切的改变,源于李长空南下离京前留下的严苛军规与训练大纲,更得益于慕容苍这位沙场宿将毫不留情的铁腕治理。昔日那些靠着祖辈荫庇混入京营、只知斗鸡走马、吃喝玩乐的勋贵纨绔子弟,早已被彻底清洗出去。
如今留在军中的,要么是真正有本事、肯吃苦的寒门子弟或军中老卒,要么便是如贾环这般,虽是勋贵出身,却因种种原因被边缘化、心中憋着一股狠劲、渴望凭借军功出人头地的“异类”。
这些勋贵子弟,情况复杂,有的如贾环,是家族中不受重视的庶子,自幼看尽白眼,饱尝世态炎凉,对家族并无太多归属感,反而对能给予他们公平机会和上升通道的秦王充满了感激与效死之心。
有的则出身于日渐没落的旁支,不甘心家族沉沦,怀揣着重振门楣的雄心,将京营视为最后的希望之地,还有少数,甚至是家族暗中派来,试图在新的权力格局下为家族谋取一线生机的“棋子”。
然而,无论他们怀着何种目的,踏入这被李长空和慕容苍打造的铁血军营,便由不得他们再有别的想法。
在这里,唯一的准则便是实力与军功!
慕容苍信奉的“强者为尊”法则,被不折不扣地执行。想要获得尊重、地位、乃至未来?可以!用敌人的头颅和赫赫战功来换!偷奸耍滑、倚仗家世?等待他们的将是比敌人更冷酷无情的军法处置!
在李长空绝对武力的震慑和慕容苍铁面无私的管理下,这批勋贵子弟,要么被残酷的淘汰机制清洗出局,要么便被迅速磨去纨绔习气,融入到京营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之中,成为其中一颗颗合格的螺丝钉。
他们的个人野心,在更大的集体意志和明确的晋升通道面前,被巧妙地引导和利用,对于掌权者李长空而言,他并不惧怕下属有野心,相反,他需要野心作为驱动力。他怕的是下属无欲无求,那样反而难以掌控。只要忠诚于他,遵守他的规则,他不介意给予他们想要的地位和财富。
此刻,帅帐之内,气氛肃穆。李长空端坐于主位帅椅之上,一身玄色轻甲,未戴头盔,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面容冷峻,目光深邃如寒潭,正凝神注视着面前一张巨大的、标注着西域三十六国山川地势、城池关隘的精细沙盘。
沙盘上山峦起伏,沙漠戈壁纵横,绿洲城镇星罗棋布,细节之处甚至标明了主要水源、行军路线和可能的驻军点,显然经过了极其周密的侦查与准备。
帐内烛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他指尖无意识敲击紫檀木帅案边缘发出的低沉“笃笃”声,在寂静的帐内回荡,更添几分压抑。
“报——!”帐外传来亲卫洪亮而短促的禀报声,“启禀王爷,亲卫营什长贾环奉命带到!”
李长空敲击桌案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并未从沙盘上移开,只是淡淡地吐出一个字,“进。”
厚重的帐帘被掀开,一道挺拔矫健的身影快步走入,在距离帅案五步之外倏然停步,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与恭敬。
“属下贾环,参见秦王殿下!”
来人正是贾环,如今他身形明显壮实了许多,虽不像武卒那般高大,却透着一股精悍之气。皮肤因长期风吹日晒而呈健康的古铜色,脸上以往的病弱和阴鸷被一种坚毅和锐利所取代。
他穿着一身合体的京营普通士卒军服,浆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净整洁,腰杆挺得笔直,眼神沉静,目光坚定,周身隐隐散发着一股经过严格训练和实战磨砺后才有的肃杀气息。
李长空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贾环身上,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那目光并不凌厉,却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人心的洞察力,让贾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心中既激动又紧张。他能感受到殿下目光中的审视与考量。
“起来说话。”李长空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自带威严。
“谢殿下!”贾环应声而起,垂手恭立,姿态不卑不亢,他能有今日脱胎换骨的变化,全赖殿下给了他进入京营的机会和慕容将军毫不留情的锤炼。他对李长空的感激与敬畏,是发自内心的。
李长空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本王不喜赘言。召你前来,是有一项重任交予你。”
贾环心神一凛,腰杆挺得更直,凝神静听。
“西域三十六国,近年来蠢蠢欲动,屡犯边陲,已成大周心腹之患,不日,本王将奏请陛下,发兵西征,犁庭扫穴,以绝后患。”
李长空的手指指向沙盘上西域的方向,声音冷冽,“此次西征,除了北境主力,随行的,还有一批人——便是如今在京营中受训的,开国勋贵各家子弟。”
贾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依旧保持沉默,等待殿下下文。
李长空的目光重新回到贾环脸上,锐利如鹰隼,“这批勋贵子弟,鱼龙混杂,心性不一。本王要你,在此次西征中,将他们整合起来,编入你麾下。”
“你的任务有二:其一,在战场上,带着他们挣下足够的、实实在在的军功!其二,在军旅中,给本王收服他们的人心,让他们真正为你所用,也为本王所用。”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贾环心上,“简而言之,本王要你,借此西征之战,成为开国勋贵这一代子弟中,真正的领头羊,未来,替本王……执掌勋贵一脉。”
“是……啊?……殿下?!”
贾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随即猛地反应过来,饶是他心性经过军营磨砺已沉稳许多,此刻也被这石破天惊的任务砸得头晕目眩,脸上瞬间布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与茫然。
他即便有了变化,但也只觉得自己能在战场上杀敌领军功,如今殿下竟然要将整合开国勋贵子弟、未来执掌勋贵一脉如此重大的责任交给他?!这……这简直如同天方夜谭,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看着贾环那副呆若木鸡的模样,李长空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怎么?不敢接?还是……觉得本王所托非人?”
贾环被这淡淡的质问惊醒,浑身一个激灵,他猛地抬头,对上李长空那双深邃如渊、仿佛能看透他灵魂深处的眼眸,瞬间,所有的犹豫、惶恐都被一股从心底最深处迸发出来的、近乎疯狂的野心与决绝所取代。
他看到了机会,一个足以彻底改变他命运、将他从泥潭中拔起、推向云端的机会,一个他过去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机会,殿下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他若不敢接,这辈子都将永无出头之日,只能像他母亲赵姨娘一样,在屈辱和卑微中度过余生。
不!他不要那样!他要权力!要地位!要所有曾经轻视他、践踏他的人,都匍匐在他的脚下!他要让母亲和姐姐探春,再也不受任何人的欺辱!
刹那间,贾环眼中所有的迷茫和怯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饿狼盯上猎物般的凶狠、锐利与无比坚定的光芒,他再次单膝跪地,这一次,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敢!殿下信重,贾环万死不辞!!”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属下必在西域战场,斩将夺旗,立下赫赫战功,必将收服那些勋贵子弟,让他们心甘情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若不能完成殿下嘱托,贾环……提头来见!”
李长空看着贾环眼中那被彻底点燃的野心火焰,微微颔首,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贾环的身份是劣势,也是优势。
正因为他是备受冷眼的庶子,才对改变命运有着超乎常人的渴望,也更不容易被原有的勋贵势力同化,更容易被打造成只忠于他秦王的利刃,开国勋贵集团盘根错节,底蕴犹存,若能将其力量收归己用,无疑将极大增强他的实力。
而直接掌控难度太大,培养一个如苏文远那样的代言人,是最有效的方式,不过苏文远本就是地方豪强,根基深厚,而贾环则是一张白纸,需要他亲手描绘,风险与机遇并存。
“很好。”李长空语气依旧平淡。
“记住你的话,西征诏令下达之日,便是你启程之时,届时,所有在京营的勋贵子弟,皆划归你麾下,单独编为一营,由你统带。能收服多少人心,能立下多少战功,能有多少人活着回来,皆看你自己的本事,若死在西域……”
李长空目光一冷,“那也是他们的命,休要怨天尤人。”
“殿下放心!贾环明白!沙场争锋,生死有命!属下定不负殿下厚望!”贾环重重叩首,声音铿锵有力。
“去吧。好生准备。”
“属下告退!”
贾环再次行礼,起身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澎湃激荡,保持着军人的姿态,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帅帐。
当他掀开帐帘,踏入外面明亮的阳光和震天的操练声中时,感觉整个人都仿佛脱胎换骨,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与使命感充盈全身。他知道,他人生的转折点,就在殿下赋予的这次西域之行!他必须抓住,不惜一切代价!
待贾环离去后,帅帐内恢复了寂静,李长空依旧注视着沙盘上的西域,目光幽深。
片刻后,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自帅帐后方悬挂的巨幅军事地图阴影处响起。
“殿下,你就这么看好这小子?他毕竟年纪尚轻,根基浅薄,性子也偏激阴鸷了些。将整合勋贵子弟这般重任交给他,是否……有些冒险了?”
随着话音,一道魁梧如山的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踱出,来人正是李长空的心腹爱将——慕容苍。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铁甲,面容粗犷,眼神锐利如鹰,下颌留着短硬的胡茬,周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悍勇之气与不怒自威的统帅威严。
李长空并未回头,仿佛早已知道他在那里,只是淡淡反问,“你不也一样看好他吗?否则,以你的性子,岂会容一个心术不正、不堪造就的废物留在亲卫营,还让他当上什长?”
慕容苍走到李长空下首站定,闻言,古板严肃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语气也轻松了些许。
“王上明鉴,末将只是觉得,此子虽出身不堪,性子也狠戾了些,但有一股常人所不及的韧劲和狠劲,在军营中,肯吃苦,不怕死,练功对自己都能下得去狠手,执行军令更是毫不含糊,是个当兵的好料子。只是……统御之道,尤其是驾驭那些心思各异的勋贵子弟,光有狠劲恐怕还不够。”
李长空终于将目光从沙盘上移开,看向慕容苍,眼神深邃,“给他个机会罢了,就像当年,在北境边关,我给你,给白战,给所有追随我的人机会一样。”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追忆往昔的沧桑与不容置疑的霸气,“机会,是要用命去拼,用血去换的,能活下来,并且抓住机会的人,才有资格真正为我效力。贾环……他有这个潜质。至于能否驾驭勋贵子弟……”
李长空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西域战场,就是最好的试金石,在那里,什么家世背景都是虚的,活下来、打胜仗才是硬道理,贾环若真有本事,自然能凭军功和手段压服那些人,若他没这个本事,死在西域,或者灰溜溜地回来,那也只能证明他不堪大用,淘汰便是,我们……不缺人。”
慕容苍闻言,神色一肃,眼中流露出深深的认同与敬意,他不由想起了当年在北境那段浴血奋战的岁月。
那时的他们,不过是挣扎在边境线上的贫苦百姓和溃兵,朝不保夕,是王上给了他们一条生路,一个希望,王上从不空谈承诺,他给予的机会,都伴随着九死一生的考验。
但也正是这种残酷的筛选,才锻造出了如今这支战无不胜、对他誓死效忠的北境铁军,贾环如今面临的,不过是他们当年走过的路的另一种形式。
“末将明白了。”慕容苍沉声道,随即眉头又微微蹙起,问出了心中另一个疑惑。
“王上,末将还有一事不明,西域三十六国,虽近年来有些不安分,整合成了一个什么‘西域王国’,但说到底,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地处荒漠,资源匮乏,兵甲粗劣,其威胁,远不及当年北莽铁骑之,为何王上此次……似乎对其格外重视,甚至有些……急切?”
这是慕容苍真实的困惑。以他对李长空的了解,王上用兵,向来谋定而后动,追求一击必杀,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战果。西域之患,在他看来,尚不足以让王上如此兴师动众,甚至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李长空转过身,负手而立,望向帐外校场上那些挥汗如雨、刻苦训练的士卒,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更远的地方。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冰冷的杀意与不容置疑的决断。
“西域三十六国本身,确实不足为虑,一群跳梁小丑,整合在一起,也不过是土鸡瓦狗。但是……”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剑。
“大周的威严,不容挑衅,皇帝的意志,不容拂逆!既然有人敢冒头,敢公然反叛,那就要用最雷霆的手段,将其彻底碾碎,以此,震慑所有心怀不轨之徒,让四方蛮夷都看清楚,挑衅大周天威的下场。”
昨日他收到消息,除了西域三十六国,北莽遗民,女真,高句丽都有些不安分了,所以他决定直接打服西域三十六国,反正众多勋贵家族在上交盐务所贪之后,大周有钱有人的,不怕再打一次战争。
他猛地回身,目光如电射向慕容苍,“此战,不仅要胜,而且要赢得干净利落,赢得摧枯拉朽,要打出我大周的军威,要让西域那片土地,在未来百年内,听到‘秦’字王旗,便闻风丧胆,不敢再生异心,你,明白了吗?”
慕容苍身躯一震,瞬间豁然开朗,他从李长空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种超越单纯军事征服的、更深层次的战略意图与帝王心术。
王上要的,不仅仅是平定西域,更是要借此一战,彻底树立大周不可撼动的霸主地位,震慑所有潜在的敌人,同时,这也是向朝野上下,尤其是向那些仍在观望、甚至暗中蠢蠢欲动的势力,展示秦王麾下铁骑的无敌锋芒与皇帝陛下肃清寰宇的坚定决心。
“末将明白!”慕容苍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充满了昂扬的战意,“王上放心!北境上下,早已厉兵秣马,只待王上一声令下!末将定率虎贲之师,踏平西域,扬我国威!”
李长空看着斗志昂扬的慕容苍,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巨大的西域沙盘,手指轻轻点在了象征西域王都的那个标志上,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里即将燃起的冲天战火与臣服的王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