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风穿过废墟的呜咽,以及……鲜血滴落在碎瓦上的轻微“滴答”声。
洪瑞眼中的猩红如潮水般褪去,那属于上弦之零的疯狂和暴戾瞬间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空洞的茫然。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那只覆盖着狰狞紫色晶体、此刻却沾满了温热粘稠鲜血的手。
他的手臂,贯穿了一个纤细的身体。
视线顺着那只罪孽的手向上移动,他看到了被他手臂贯穿的——许桃。她不再抱着他,而是像一片破碎的羽毛,挂在他的手臂上。腹部那个恐怖的空洞正在汩汩涌出鲜血,染红了她素色的衣裳,也染红了他冰冷的晶体铠甲。
剧烈的、足以撕裂灵魂的记忆碎片最后闪烁了一次,如同濒灭的闪电,终于彻底冲破了无惨意志设下的牢笼!
他想起来了。
全部想起来了。
她是许桃。是他的妻子。是他曾经在樱花树下许诺要守护一生的人。
而他……
“……呃……”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窒息般的抽气从洪瑞喉咙里溢出。他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覆盖全身的紫色晶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仿佛连同他的灵魂一起在碎裂。
林飞瞳孔骤缩,持刀的手猛地一颤,焚天的火焰都因这骇人的一幕而瞬间黯淡。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珠世小姐掩住了唇,眼中充满了悲悯与震惊。愈史郎更是骇得倒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贯穿的伤口。
就在这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震惊之中——
“嗖——!”
一道快到极致的身影如同撕裂夜空的黑色闪电,骤然落在废墟之上!身影尚未完全凝实,浓烈的杀意与极致速度带来的风压已经席卷而来!
是东子!
他完成了任务,听闻上弦之零的消息后不惜一切代价疯狂赶来,身上还带着一路风尘和未散的鬼血气息。而他落入村中,循着最强能量波动和血腥味赶到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这足以让他血液冻结的一幕——
洪瑞!他那变成鬼的兄弟!那只覆盖着晶体、沾满鲜血的手,正从许桃的腹部穿透而出!许桃软软地挂在他的手臂上,生命的气息正飞速流逝!
东子的心脏几乎瞬间停止跳动,无边的怒火和滔天的杀意轰然爆发:“洪瑞!!!你做了什么?!!”
然而,就在东子怒吼出声,影杀阵的力量即将爆发的前一刹那——
洪瑞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东子的怒吼,外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失去了意义。他颤抖着,用那只未被污染的左手,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揽住了许桃即将软倒的身体。然后,他以一种近乎虔诚的、缓慢到令人心碎的动作,将自己的右手从那个可怕伤口中缓缓抽了出来。
鲜血喷涌而出。
但他仿佛看不见。他只是笨拙地、用尽全身力气调整姿势,将许桃温柔地、如同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般,公主抱在胸前。冰冷的晶体铠甲沾染了滚烫的鲜血,怀中的身体轻得没有一丝重量,正在迅速变冷。
两行浑浊的、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从洪瑞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眼中涌出,划过他沾染血污和晶体碎屑的脸颊,滴落在许桃苍白如纸的脸上。
许桃的生命正在急速流逝,剧痛让她身体微微抽搐,但她的眼睛却努力地、一眨不眨地望着洪瑞流泪的脸。她的嘴角艰难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染血的弧度。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不断溢出鲜血的嘴唇,气息游丝,带着血沫模糊的声音,却清晰无比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洪瑞……我……爱……你……”
话音落下,她望着他的眼神定格了,那里面没有怨恨,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爱意、一丝解脱和 finally seeing him again 的满足。然后,她头一歪,最后一丝生机彻底断绝,身体彻底软倒在他的怀里。
“……桃……儿……?”
洪瑞抱着怀里再无生息的妻子,发出一声如同幼兽哀鸣般的、破碎不堪的低唤。
整个世界,在他抱住许桃尸体的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东子准备攻击的动作僵住了,所有的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度悲怆的一幕狠狠砸碎,只剩下冰冷的骇然和无法理解的剧痛。
林飞闭上了眼睛,手中的刀微微垂下,烈焰无声熄灭。
珠世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唯有洪瑞,抱着他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妻子,站在废墟与血泊之中,伫立在逐渐消散的血月之下,发出了无声的、却让天地都为之变色的哀恸。他恢复的记忆和无边无际的悔恨,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刚刚开始。
“鸣女!”
洪瑞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裹挟着无尽的悲恸与狂怒,穿透了刀匠村的夜空。几乎在他声音落下的瞬间,一声幽咽扭曲的琵琶弦音不知从何处响起,空间仿佛被无形之手扭曲。
咔哒—— 一道传统的日式木门毫无征兆地在洪瑞脚下的阴影中横向滑开,门后是无限城那颠倒错乱、布满纸门和无限回廊的诡异空间。
洪瑞抱着许桃尚且温软但已毫无生息的尸体,毫不犹豫地坠入其中。木门在他身后迅速关闭,隔绝了林飞和东子震惊的目光,也隔绝了那个刚刚发生惨剧的人间。
无限城内,光怪陆离,寂静无声,只有纸门上映照的摇曳烛光和永无止境的廊道。
“无惨!!!” 洪瑞的怒吼在无限城扭曲的空间中回荡、折射,变得更加狰狞可怖。他小心翼翼地将许桃的遗体平放在一处略显完整的廊道地板上,动作轻柔得与他爆发的怒火形成极致反差。他站起身,覆盖身体的紫色晶体因他剧烈的情绪波动而疯狂闪烁、增生,散发出极不稳定的危险气息。
“无惨!你给我出来!!!”他疯狂地向前冲去,一拳砸碎眼前一道又一道纸门和墙壁,木屑纷飞,“你不是无所不能吗?!你不是能把人变成鬼吗?!把她也变成鬼啊!!让她活过来!!你出来啊!!回答我!!!”
他的声音带上了绝望的哭腔,泪水混合着许桃的血和他自己的愤怒,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像一头被困在迷宫中的受伤猛兽,疯狂地破坏着能看到的一切,只为了逼那个掌控他命运的男人现身。
“把她还给我……把桃儿还给我……”破坏的间隙,他跪倒在地,拳头狠狠砸在无限城冰冷的地板上,发出痛苦的呜咽。
然而,他并不知道。
在他上方无数层交错颠倒的廊道阴影中,一道身影正静静地伫立着,透过层层空间的缝隙,冷漠地俯视着下方失控的洪瑞。
鬼舞辻无惨。
他穿着考究的黑色和服,面容俊美却毫无温度,猩红的梅红色眼瞳中,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观察失败实验品般的漠然,甚至带着一丝隐秘的嘲弄。
‘真是丑陋的姿态,洪瑞。’ 无惨在心中低语,嘴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绝望、愤怒、痛苦……这些无聊的情感总是能让你们这些残次品变得如此可笑。’
他的目光扫过被洪瑞小心翼翼放在地上的许桃的尸体,没有丝毫波动。
‘不过,倒是省了我不少事。’
无惨清晰地记得那一刻——当那个愚蠢的女人不顾一切抱住洪瑞,当洪瑞的意识因那些涌动的记忆碎片而陷入剧烈冲突和短暂空窗的瞬间。
‘就是现在。’
一个细微的、来自绝对支配者的意念波动,穿透了无限城的空间,精准地注入了洪瑞那时毫无防备的身体核心。
于是,那贯穿许桃腹部的一击,并非洪瑞失控所致,更非他本意。
那是无惨,如同操纵提线木偶般,在那千钧一发的空隙里,亲自操控了洪瑞的身体,完成了那绝杀的一刺。
目的? 或许是为了彻底断绝洪瑞回归人类的任何渺茫希望,将他牢牢绑在黑暗的阵营。 或许是为了惩罚洪瑞那一瞬间产生的动摇和对过去的眷恋。 或许,仅仅是因为他觉得这样很有趣,想看看极致的悲痛能否让“秽刃”这把武器变得更加锋利或更加绝望。
无论原因如何,此刻的洪瑞对此一无所知。他依旧将那份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滔天的罪孽感归咎于自己,在无限城中疯狂地寻找着无惨,既想复仇,又怀着一丝扭曲的、祈求对方能将许桃也变成鬼的可悲希望。
无惨冷漠地注视着下方发泄着无力愤怒的洪瑞,如同欣赏一出精彩的戏剧。
‘嚎叫吧,痛苦吧,憎恨吧。’ 他心想。‘然后将这份力量,全部用于为我扫清障碍。至于那个女人……’
他的目光再次掠过许桃的尸体,冰冷而无情。
‘就让她成为你彻底堕入黑暗的最后祭品吧,洪瑞。这才是你,上弦之零·秽刃,唯一的归宿。’
无声无息地,无惨的身影融入了无限城更深的阴影之中,留下洪瑞一人在错乱的迷宫里,被巨大的悲愤与蒙蔽的真相所折磨。
而洪瑞的咆哮,依旧在空荡诡异的无限城中徒劳地回响: “无惨——!!!出来!!!你给我出来——!!!”
他不知道,他最恨的仇人,刚刚就在头顶,冷漠地欣赏了他的全部痛苦。而他所背负的弑妻之罪,其真正的元凶,正是他此刻疯狂寻找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