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的手指在石磨盘边缘敲了三下,节奏顿错分明。陈铁牛蹲在磨房角落卷烟,听见这暗号,火柴在糙指间擦出的火苗猛地晃了晃——这是说,藏在磨盘下的那袋麦种,得挪地方了。
“王干事的人刚从打谷场过,”林舟盯着磨盘上转动的石碾,声音压得比磨盘转动的“吱呀”声还低,“赵大娘说,他们手里拿着丈量土地的木尺,估摸着是来查春耕种子的。”
陈铁牛把卷好的烟往耳朵上一夹,扛起墙角的扁担:“我就说今早的露水不对劲,黏糊糊的像抹了油。”他往磨盘底下瞥了眼,青石板边缘隐约露出个布角,“那袋‘金贵种’,往粮仓地窖挪?”
“地窖潮,麦种要发霉。”林舟摇头,突然踹了踹磨盘底座,石磨“咔嗒”一声卡壳了。他弯腰假装检查磨轴,指尖在青石板缝里抠了抠,“昨儿在后山发现个废弃的炮楼,墙根有通风口,正好藏。”
陈铁牛眼睛一亮:“就是去年炸山时没塌干净的那半截?”
“嗯,”林舟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钢筋水泥的骨架,比地窖靠谱。”
两人正合计着,磨房的木门被风撞开,周秀莲抱着个布包冲进来,红头绳在慌乱中散了半截:“快!王干事带着人往这边来了,说要检查春耕种子储备!”她把布包往磨盘上一摔,里面滚出十几个圆滚滚的菜窝头,“赵大娘让我把这个给你们当干粮,路上吃。”
林舟抓起两个窝头塞给陈铁牛,自己也揣了三个,突然拽住周秀莲的手腕:“你跟我们一起走。”
“我?”周秀莲愣了,辫子梢的红头绳扫过林舟手背,“我去干啥?”
“你识字,能帮我们记种子的湿度。”林舟没多解释,指了指磨盘,“铁牛,起石板。”
陈铁牛“嘿”了一声,弯腰抱住磨盘底座,胳膊上的肌肉贲张如铁块,猛地往上一抬。石磨盘被顶起寸许,露出底下的青石板,林舟伸手一抠,石板应声而开,露出个半人高的暗格——里面码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正是公社点名要统一收缴的改良麦种。
“这就是……”周秀莲捂住嘴,眼里闪着惊惶,“你们居然藏了这么多?”
“嘘。”林舟扛起麻袋往肩上一甩,袋子撞在后背发出“哗啦”声,“去年从供销社换的,要是被收走,春耕就得用去年的陈种,亩产至少降三成。”他往门外瞅了眼,“走!”
三人刚钻出磨房后门,就听见王干事的大嗓门在院外炸开:“林舟呢?让他把队里的种子册拿出来核对!”
陈铁牛扛起扁担,周秀莲拽着林舟的衣角,三人踩着田埂往后山跑。晨露打湿了裤脚,林舟跑在最前面,后背的麻袋撞得他生疼,却忍不住回头看——周秀莲的布鞋沾了泥,跑起来一崴一崴的,却死死攥着他的衣角,没落下半步。
“往这边!”林舟突然拐进条窄沟,沟底长满了扎人的酸枣丛。他把麻袋卸下来往周秀莲怀里一塞,“你在这儿等着,我跟铁牛去炮楼探路。”
“不行!”周秀莲把麻袋往怀里紧了紧,红头绳缠在手腕上,“要走一起走,我认得草药,万一你们碰着蛇……”
话没说完,陈铁牛突然“哎哟”一声跳起来,脚脖子上缠着条青蛇,蛇信子都快舔到他的裤管了。周秀莲反应比谁都快,弯腰薅了把草,往蛇头上一撒,那蛇竟蜷成一团不动了——是专治蛇虫的“拦路草”。
林舟看得眼皮跳了跳:“你还懂这个?”
“我爹是郎中!”周秀莲拍了拍手,脸上沾着草屑却笑得灿烂,“小时候跟着认过几百种草药呢。”
陈铁牛摸着脖子直咋舌:“秀莲妹子,你这手比铁牛还靠谱!”
三人说说笑笑往山上跑,倒把王干事的搜查抛到了脑后。等爬到炮楼顶上,林舟把麻袋塞进通风口时,才发现周秀莲的手背被酸枣刺划了好几道血痕,正偷偷往身后藏。
“过来。”林舟掏出怀里的窝头,掰碎了递过去,“赵大娘的玉米面窝头,甜的。”他趁周秀莲张嘴的功夫,抓过她的手就往伤口上抹药膏——是从戒指里摸出来的磺胺软膏,包装早就被他换成了油纸。
周秀莲的脸“腾”地红了,咬着窝头含糊道:“我自己来……”
“别动。”林舟低头专注地涂药膏,声音闷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这药膏管用,去年铁牛被马蜂蛰了,抹上半天就消肿。”
陈铁牛在旁边拆窝头,闻言嚷嚷:“可不是嘛,当时我半边脸肿得像猪头,还是秀莲妹子……”他突然卡壳,挠了挠头,“哎?我咋不记得秀莲妹子当时在?”
周秀莲的脸更红了,抢过林舟手里的药膏:“我自己来!”
林舟看着她笨拙地往手背上抹药膏,突然觉得这炮楼的风都带着点甜。他靠在钢筋上啃着窝头,听陈铁牛吹嘘去年打狼的壮举,看周秀莲偷偷把窝头碎屑往石缝里塞(说是给路过的山雀留的),心里那点对王干事的提防,竟慢慢化成了暖烘烘的踏实。
山下传来王干事骂骂咧咧的声音,大概是没找到种子册,正气得踹磨房的木门。
“藏在这儿,他们找不到吧?”周秀莲趴在炮楼的枪眼上往下看,辫子垂在林舟胳膊上。
“找不到。”林舟往嘴里塞了口窝头,“这炮楼是民国时修的,图纸早烧了,王干事那帮人,连炮楼有几层都不知道。”他突然笑了,“等他们走了,咱把麦种混进普通种子里,春耕时偷偷播下去,秋收时……”
“能多打两麻袋!”陈铁牛接话,掰着手指头算,“到时候磨成白面,给秀莲妹子蒸枣糕吃!”
周秀莲的脸又红了,却没反驳,只是往林舟身边凑了凑,肩膀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风从炮楼的射击孔钻进来,带着山枣的清香。林舟啃着窝头,听着远处的风声和近处的笑闹,突然觉得所谓“躺赢”,可能不是指一路顺风顺水,而是哪怕藏着掖着,哪怕慌慌张张,也能在磕磕绊绊里,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就像这石缝里的草,看着不起眼,却能从硬邦邦的日子里,挣出点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