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蹲在地窖口,手里的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照亮了脚下陡峭的土梯。地窖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红薯的甜香,他数了数码放整齐的红薯窖,整整三十六个,每个窖里都码满了表皮光滑的红薯,是他趁着秋收时用戒指里的复合肥催熟的品种,个头比村里其他人的大出一圈。
“舟哥,李书记让你去大队部一趟。”铁牛的大嗓门从地面传来,震得油灯火苗猛地一跳。
林舟应了一声,小心地攀着土梯往上爬。刚露出脑袋,就看见铁牛手里攥着个红本本,脸上笑开了花:“舟哥,你看这是啥?”那是本崭新的“先进生产者”奖状,边角还带着油墨味。
“你小子,又拿我开涮。”林舟拍掉身上的土,视线越过铁牛的肩膀,落在村口的土路上。那里停着辆绿色的吉普车,车旁站着个穿中山装的陌生人,正和李书记说着什么。
“真没骗你,”铁牛把奖状往他怀里一塞,“李书记说,咱粉坊这个月交的红薯粉质量最好,公社特批的!”
林舟捏着奖状的边角,纸质粗糙却带着温度。他抬头时,李书记已经朝他招手,那陌生人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这位是县农业局的张干事,”李书记介绍道,“来考察咱村的副业生产,你把粉坊的情况跟张干事说说。”
张干事伸出手,指尖带着茧子,握起来很有力:“林舟同志,听说你这粉坊的红薯粉出了名的好,有啥秘诀?”
林舟心里咯噔一下。他早料到会有人问,提前让秀莲把账本做得滴水不漏,原材料栏里只有“红薯”和“食盐”,但真要细究,那改良过的红薯品种难免露馅。
“哪有啥秘诀,”林舟笑了笑,侧身让开身子,“张干事要不先去粉坊看看?都是按老法子做的,就是挑红薯时严点,得是霜降后的硬心薯,出粉率高。”
粉坊里蒸汽正浓,秀莲和两个妇女正围着粉皮机忙碌。看见张干事进来,秀莲手里的竹匾晃了一下,粉皮差点掉地上。林舟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她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脸颊泛起红晕。
“这是周秀莲同志吧?”张干事的目光落在记账本上,秀莲的字清秀工整,“账本记得很清楚嘛。”他突然话锋一转,“我听说,你们用的红薯,比别处的出粉率高两成?”
铁牛在旁边搭话:“那是舟哥会选种!他说要留那些长在沙土地里的红薯做种,耐旱,淀粉多!”
张干事点点头,走到原料堆前,拿起一个红薯掂了掂:“这品种看着有点眼熟,像是农科所培育的‘豫薯一号’,你们从哪弄的种?”
林舟心里一紧,这正是他从戒指里拿出来的改良品种,当时只敢混在普通红薯里种下,没想到还是被认出来了。他刚要开口,秀莲突然“哎呀”一声,手里的漏勺掉进浆桶里,她慌忙去捞,浆水溅了张干事一身。
“对不起对不起!”秀莲手忙脚乱地递过布巾,“这浆水沾了就洗不掉,我给您拿去洗洗吧?”
张干事的注意力全被弄脏的中山装吸引了,皱着眉摆手:“不用不用,我车里有替换的。”他看了眼腕表,“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去下一个村,账本我带回去看看,明天派人送回来。”
林舟松了口气,送张干事出门时,看见他的吉普车旁还停着辆自行车,车后座绑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张干事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林舟同志,好好干,农村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
等吉普车消失在路尽头,铁牛才挠着头问:“舟哥,那‘豫薯一号’是啥?咱的红薯不就是普通红薯吗?”
“别多问。”林舟瞪了他一眼,转身往地窖走,“秀莲,跟我来趟地窖。”
地窖里,林舟掀开最里面的草席,下面藏着半袋红薯种。“这些种得处理掉,”他拿起一个,表皮光滑,带着淡淡的红纹,“张干事是农科所出来的,肯定认得出。”
秀莲蹲下身,拿起红薯种仔细看着:“要不……混进普通红薯里,做成粉渣?”粉渣是做粉皮剩下的废料,通常用来喂猪,没人会细看。
“是个法子。”林舟点头,“你让铁牛把粉坊的废料堆挪到地窖口,晚上咱悄悄混进去。”他顿了顿,看向秀莲,“刚才谢谢你。”
秀莲的脸在油灯下显得格外柔和:“谢啥,咱不是一伙的吗?”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个布包,“给你的,早上蒸的红薯糕,放了点糖精。”
布包里的红薯糕还带着温度,林舟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他突然想起穿越前在超市加班,总吃的那款红薯味能量棒,味道竟有几分相似。
“对了,”秀莲往地窖深处指了指,“昨天整理的时候,发现最里面的红薯有点发芽了,还能吃吗?”
林舟心里一动。发芽的红薯有毒,但嫩芽埋进土里能生根。他走到最里面的窖,果然看见几个红薯顶着紫红的嫩芽。“别扔,”他小心地把发芽的红薯捡出来,“这是好东西。”
当天晚上,林舟趁着月色把红薯种混进粉渣堆。铁牛睡得跟死猪似的,呼噜声在粉坊里回荡。秀莲提着油灯在旁边放风,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
“你说,张干事会不会再来?”秀莲小声问。
“来也不怕,”林舟拍掉手上的灰,“账本没问题,红薯种也处理了,他抓不到把柄。”他看向秀莲,“倒是你,刚才那么大胆,就不怕张干事生气?”
秀莲低下头,脚尖在地上画着圈:“我看他盯着那些红薯种不放,就……就急了。”
林舟心里一暖,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又觉得不妥,转而拿起一个发芽的红薯:“这个给你,明天找个没人的地方种下,明年能长出新红薯。”
秀莲接过红薯,指尖碰到他的指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快步往门口走:“我回去了,铁牛要是醒了该找了。”
林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色里,手里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他低头看看手里的“先进生产者”奖状,突然觉得,这1958年的冬天,好像藏着不少甜丝丝的盼头。
第二天一早,铁牛抱着个大南瓜冲进院子:“舟哥!你看赵大娘送的,说给咱粉坊添点彩头!”南瓜上还贴着张红纸,写着“增产增收”四个歪歪扭扭的字。
林舟正把最后一筐粉皮搬上驴车,准备送去供销社。听见铁牛的嗓门,他回头笑道:“你把南瓜抱粉坊去,让秀莲刻成灯笼,晚上挂门口。”
话音刚落,村口传来吉普车的声音。林舟心里一紧,看见张干事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个牛皮纸袋。
“林舟同志,”张干事把纸袋递过来,“昨天的账本没问题。这是农科所新培育的红薯种,所长说,你既然能把普通红薯种出高产量,这些种交给你,肯定能有大收成。”
纸袋里装着几十粒饱满的红薯种,比林舟藏的那些还要饱满。林舟愣住了,张干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紧张,农科所的种也需要人试种。所长说了,种好了,给你记个三等功。”
吉普车再次驶离时,铁牛挠着头问:“舟哥,这是咋回事?张干事咋还给咱送种来了?”
林舟看着手里的红薯种,突然笑了。他抬头望向粉坊,秀莲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个发芽的红薯,晨光落在她脸上,像镀了层金。他挥挥手:“秀莲,把地窖腾个地方,咱有新种子了!”
粉坊的蒸汽又升腾起来,混着红薯的甜香,在冬日的阳光下弥漫开来。林舟知道,不管是戒指里的秘密,还是眼前的日子,都像这粉皮一样,只要用心拿捏,总能摊得又薄又韧,经得起时光的蒸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