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烈日当空,体育课的内容是耐力跑,几圈下来,大部分同学都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自由活动时间一到,众人便作鸟兽散,各自寻找阴凉处休息。
予乐安尽量躲避着沈行,往人多的树荫下走,那里有晏淮序他们喧闹的声音。
“予乐安。”一个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绊住了他的脚步。
他僵硬地转身,看到沈行站在几步开外,额发也被汗水微微浸湿,几缕贴在饱满的额角,眼神却清亮冷静,正看着他。
沈行朝操场看台后方那片浓密树荫偏了偏头,那里相对僻静,没什么人。
予乐安明白了他的意思,对后果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他低下头默默地跟在了沈行身后,走向那片远离人群的阴凉。
树荫下果然清凉许多,茂密的枝叶过滤了大部分阳光,沈行在一处干净的水泥台阶上坐下,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予乐安迟疑了一瞬,还是顺从地坐了下来,但身体紧绷保持着距离。
沈行向后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慵懒,竟显出几分平日里罕见的平和。
就在予乐安以为他只是想在这里安静待着稍微放松警惕时,沈行的手却伸了过来精准地覆上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
予乐安一颤,想抽回,却被沈行更紧地握住。
在予乐安惊愕的注视下,沈行的手指强势地插入了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紧扣,掌心相贴,手指交缠。
沈行的手掌比他的大一些,这亲密无间的姿势,本该是恋人间最深情的告白,此刻却只让予乐安感到一阵阵心悸和屈辱。
他挣脱着,哪怕只是细微的力道,沈行扣着他的手便立刻收紧。
“别动。”沈行闭着眼说。
予乐安只好不再动,但更让他无措的事情发生了。
沈行的头微微一侧,轻轻靠在了他略显单薄的肩膀上,一瞬间,予乐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沈行……在依赖他?
这个念头荒谬得让予乐安想笑,却又悲哀得想哭。
这个强势地让他恐惧到骨子里的人,此刻却像一只收起利爪的猛兽,在他肩上寻求片刻的安宁与依靠。
予乐安身体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肩上的人引来不可预知的后果。
远处,是同学们嬉笑打闹的声音,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与自由。
沈行真的很放松,靠着他,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像是睡着了。
予乐安低头,看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他的手指在沈行的禁锢下微微蜷缩,无力而苍白。
而这片僻静的树荫下,时间如同停止一般,只剩下他们交握的双手,和沈行靠在他肩头的重量。
就因为这样,一种极其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这场景……太熟悉了。
只是地点从冬夜寒冷的长椅,换成了夏日炎热的台阶。
气氛从那时小心翼翼的祈求与得不到回应的冰冷,换成了此刻无声的胁迫与令人窒息的温情。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那个平安夜晚自习后的画面,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冰冷与此刻掌心的温热形成了荒谬的对比,那时,是他满怀爱意地主动靠近,祈求一点点回应和温暖,得到的却是沈行心不在焉的冷漠和无声的拒绝。
而现在,角色完全调转。
是沈行强势地靠近,禁锢着他的手,甚至将头靠在他肩上。
多么讽刺。
予乐安看着肩膀上沈行安静的睡颜,看着他与自己十指紧扣的手,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和荒谬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曾经那么渴望的亲密,如今以这样一种完全扭曲的方式实现了。
他成了那个被依赖、被需要的对象,却感受不到丝毫喜悦,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命运弄人的巨大悲哀。
沈行,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一个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所有物?
还是一个在你需要时,可以提供片刻慰藉的工具?
予乐安抬眼看向远处喧闹的人群,感觉自己和他们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他就像一只被精心饲养在金丝笼里的鸟,主人偶尔会给予看似温柔的抚摸,却永远不会打开那扇通往自由的笼门。
这份被迫的十指相扣,这个强加的依靠,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禁锢,温柔,却令人窒息。
周末如期而至,周六一早,予乐安就帮着艺忆进行大扫除,想着用身体的劳累来麻痹紧绷的神经。
擦拭家具时,他放在客厅充电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新信息弹了出来,发送者是那个没有备注却无比熟悉的号码。
予乐安的心脏一缩,动作僵住,他能猜到内容,沈行叫他去那个冰冷的公寓。
艺忆注意到他的异样,关切地问:“怎么了?”
“没、没事!”予乐安慌忙收回视线,用力擦着手中的抹布,“可能是垃圾短信。”
他选择了逃避,假装没有看到那条信息,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家务中,甚至主动提出去超市采购,尽可能让自己忙碌起来,远离手机。
一整天,手机都异常安静,沈行没有再发来第二条信息,也没有打电话。
这种沉默并没有让予乐安感到安心,反而像不断累积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带着一天的担忧熬到了周日,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却无法驱散予乐安心底的寒意。
他坐在书桌前,对着摊开的习题册,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恐惧让他坐立难安。
果然上午十点整,手机准时响起打破了房间内死寂般的宁静。
还是那个号码,信息内容简短而冰冷:「半小时内,到公寓。」
后面附上了那个公寓的详细地址,尽管予乐安早已记得。
半小时!?
从他家到那个公寓,即使在周末不堵车的情况下至少也需要四十分钟。
予乐安慌了神,“妈!我、我同学有急事找我讨论题目,我得马上出去一趟!”
他对着在阳台晾衣服的母亲喊道,声音急切而有些变调。
不等艺忆回应,他背上书包,随手抓起手机和钥匙,像被鬼追一样冲出了家门,连外套都忘了穿。
一路狂奔拦出租车,不断地催促司机,看着计价器上跳动的数字和窗外缓慢移动的车流,予乐安急得快要哭出来。
他不敢想象迟到的后果会是什么,沈行的威胁从来都不是空话。
当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站在那扇厚重的公寓门前时,时间已经超过了半小时十五分钟。
予乐安颤抖着手按响了门铃,门立刻就被打开了,沈行站在门内,神情淡漠。
他的目光落在予乐安因为奔跑而泛红出汗的脸上以及他急促起伏的胸膛上,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淡淡地说:“进来。”
予乐安低着头,像犯错的孩子一样,惴惴不安地走进这间令他窒息的公寓。
沈行关上门走到客厅的沙发主位坐下,拿起之前放在茶几上的平板电脑,完全无视了还僵硬地站在玄关的予乐安。
这种无声的冷处理让人难熬,予乐安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每一秒都像是在接受凌迟。
过了很久沈行才放下平板抬眼看向他:“过来。”
予乐安依言,一步步挪到沙发前。
“坐。”沈行示意自己旁边的位置。
客厅里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沈行毫无预兆地动了,他侧过身,一只手撑在予乐安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另一只手则按住了他的肩膀,顺势将他压倒在宽大的沙发靠垫里。
予乐安短促地惊叫一声,沈行看着他,两人鼻尖相抵,温热的呼吸交融。
“昨天为什么装作没看到我的信息?”
沈行突如其来的压制和膝盖顶入双腿间的动作让予乐安闷哼一声,那股被侵犯的恐惧再次席卷而来。
他像是故意般,膝盖又施加了一丝力道,引得予乐安发出一声细微的抽气。
“昨天,为什么装作没看到我的信息?”沈行重复了一遍问题,声音低沉。
予乐安又慌又急,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解释:“我……我没有……我真的在帮妈妈打扫……很、很忙,后来忘了看手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声音微弱,眼神慌乱地闪烁着,不敢直视沈行近在咫尺的眼睛,双手依旧做着徒劳的抵抗。
沈行静静地听着他那漏洞百出的解释,没有打断,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眼睛一直牢牢锁着他。
过了片刻,就在予乐安以为自己难逃更严厉的惩罚时,沈行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却松开了些许力道,转而向上,抚上了他纤细脆弱的脖颈。
他的手指有些冰凉,沿着予乐安颈部的线条缓缓摩挲,指尖划过喉结,感受到它因为主人的恐惧而上下滚动,沈行的眼底掠过一缕极淡的满意。
他低下头,唇瓣取代了手指落在了予乐安的侧颈上。
予乐一颤,紧紧闭上了眼睛,他以为接下来又会是如同那次般的粗暴占有,绝望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沈行的吻在那片白皙的皮肤上流连,然后缓缓下移,在精致的锁骨上不轻不重地啃咬、吮吸,留下了一个新鲜而暧昧的红痕。
他在重新标记自己的领地,动作明确有着占有欲,却奇异地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
当沈行满意地抬起头欣赏着自己留在予乐安脖子和锁骨上的印记时,却看到了对方紧闭的双眼下那清晰可见的泪痕。
他轻轻擦过予乐安湿润的眼角,“别怕。”沈行语气放缓了些许,“今天不做什么。”
予乐安睁开眼,红肿的眸子里充满了未散的惊恐。
不做什么?那他刚才……?
沈行看懂了他的疑惑,却没有解释,他收回手,彻底放开了对予乐安的钳制,还好整以暇地帮他拉了一下被弄皱的衣领,然后站起身。
“去那边,”他指了指客厅另一侧巨大的电视屏幕和摆放在地上的游戏手柄,“陪我打会儿游戏。”
予乐安懵了,他完全跟不上沈行这跳跃的思维。
从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威胁和暧昧的侵犯,突然跳到……打游戏?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看到沈行已经自顾自地走过去拿起一个手柄开始调试。
他慢吞吞地也走过去,在离沈行稍远的位置坐下拿起另一个手柄。
整个下午,予乐安都机械地操作着游戏角色,心思完全不在屏幕上。
沈行倒是玩得很投入,偶尔会因为游戏局势而挑眉,但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沉默。
予乐安偷偷用余光打量他,沈行的侧脸在屏幕光线的映照下显得轮廓分明,冷静而专注。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个人,他可以在前一秒用最恶劣的方式羞辱他,又可以在后一秒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让他陪着打这种无聊的游戏。
他不知道沈行到底想干什么,也不知道这种看似平和的假象能维持多久。
游戏的光影在屏幕上跳跃闪烁,予乐安却只觉得时间漫长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