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乐安惊愕地抬头,借着远处路灯投射过来的微弱光线看清了来人的脸。
沈行的头发有些凌乱,呼吸急促。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承诺不再出现在自己视线里吗?
沈行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迅速扫过予乐安全身,确认他没有被刀伤到,最后定格在他那不断流血的手掌上。
然后他说:“我一直在附近,我看到你进了那条巷子,觉得不太对劲,就跟了过来……听到叫声和跑步声……”
沈行立刻脱下自己的外套,动作有些慌乱却异常迅速地用里面干净的内衬布料小心翼翼包裹住予乐安流血的手掌,试图按压止血。
“疼吗?”他抬起头,充满了自责,“对不起……”
予乐安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为自己包扎时微微颤抖的手指,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和后怕,感受着他包裹住自己手掌的布料。
这个男人曾经带给他最深的恐,惧,可现在他却因为自己可能受到伤害而露出了如此惊慌失措的表情。
“你……”予乐安张了张嘴,想说“你不是答应不出现在我面前吗”想说“我不需要你保护”。
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所有的言语都哽在了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了一声微弱的哽咽。
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滑落,一颗一颗砸在沈行正在为他包扎的手背上。
沈行动作一顿,但他没说话,只是更加小心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昏暗的小巷里,只剩下两人粗重未平的喘息和予乐安压抑的抽泣声。
沈行全神贯注地为予乐安包扎,予乐安沉浸在复杂情绪中无声落泪。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原本消失的疯子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个拐角再次出现,并且正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快速逼近。
他手中的水果刀闪烁着不祥的寒光。
予乐安的余光瞥见了那道逼近的身影,他瞪大眼睛,瞳孔剧烈收缩,刚想开口提醒:“后——”
他只来得及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沈行察觉到予乐安神情的骤变和视线的偏移,转头查看。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唰——!”
锋利的刀锋划过皮肉的声音,在寂静的小巷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沈行在转头的同时,只觉得侧颈一阵冰凉,随即是火辣辣的剧痛袭来。
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顺着脖颈迅速流淌染红了他衬衫的领口。
沈行甚至没能完全看清袭击者的样子,剧痛感就席卷了他。
但他强大的本能和经过训练的反射神经让他立刻做出了反应。
沈行强忍着眩晕和疼痛转身,用未受伤的手臂格开疯子再次挥来的手,另一只手迅捷地钳制住对方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拧。
水果刀成攻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沈行的保镖终于闻声赶到。
他们训练有素地迅速上前利落地将还在挣扎嘶吼的疯子制服。
沈行看到保镖赶到,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那强撑着的一口气也随之散去。
大量的失血让他视线开始模糊,耳鸣阵阵,沈行晃了一下,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鲜血从他颈侧的伤口不断涌出在地面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予乐安彻底愣在了原地,他眼睁睁看着沈行……倒在自己面前,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沈行倒下时发出的沉闷声响才敲醒了他。
“沈……沈行……”
予乐安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掌心的伤口还在疼,但此刻比起心口那阵要将他撕裂的恐慌根本微不足道。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沈行身边,膝盖摩擦在粗糙的地面上也浑然不觉。
予乐安颤抖着伸出手,想要碰触沈行却又不敢,生怕加重他的伤势。
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此刻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脆弱得不堪一击。
“沈行……沈行你醒醒……”予乐安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混合着沈行颈侧流出的鲜血晕开一片混乱的湿痕。
“你别吓我……”
他看着他被鲜血染湿的衣服,那刺目的红色灼烧着他的眼睛。
他想起沈行刚才为他包扎时小心的样子,想起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后怕,想起他倒下前还强撑着制伏了疯子……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是恨他吗?不是害怕他吗?不是一直想逃离他吗?
可为什么,看到沈行为了救自己而倒在血泊里,心脏会痛得像被生生剜去一块?
那种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惧远比任何一次被他伤害时都要来得猛烈和真实。
予乐安顾不得自己也在流血的手,徒劳地想要用手去捂住沈行颈侧的伤口,可温热的血液不断地从他指缝间渗出。
“怎么办……止不住……血止不住……”他绝望地喃喃着,浑身都在发抖。
远处传来了救护车急促的鸣笛声,由远及近,保镖已经迅速联系了医院。
医护人员赶到进行紧急止血和包扎,将意识模糊的沈行抬上了担架送往救护车。
予乐安跪在原地,看着沈行被抬走,自己手上、身上也沾满了沈行的血。
保镖留下来处理后续,其中一个走到予乐安身边,语气尽量平和:“先生,您的手也需要处理一下,我们先送您去医院吧?”
予乐安的目光依旧盯着沈行消失的方向,眼泪无声地流淌。
直到此刻,他才清晰地认识到一个他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
沈行这个人,早已在他生命里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无论是恨,是怕,是爱,还是其他什么更复杂难言的感情,他都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从世界上消失。
那种心脏被攥紧的疼痛,名为失去的恐惧,是如此的真实,不容辩驳。
医院,急诊室外。
冰冷的白色灯光照在走廊上映得予乐安的脸色更加苍白,他手上的伤口已经被护士简单清洗包扎过。
他坐在走廊冰凉的长椅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衣服上沾染的血迹格外刺眼,那是沈行的血。
予乐安不敢闭上眼睛,一闭上就是沈行转头瞬间颈侧迸现的血光和他倒在地上面无血色的模样。
保镖安静地站在不远处,偶尔低声通过电话处理着后续事宜,包括那个持刀疯子的移交和处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予乐安双手紧紧交握,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恨意、恐惧、担忧、后怕,恐慌的在意,全部交织在一起,快要将他撕裂。
他为什么会这么害怕?沈行死了不是更好吗?他就彻底自由了,再也不用活在他的阴影下。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带来的却是更深的战栗和否定。
不,不是这样的。
这个男人用最残酷的方式闯入他的生命,留下满目疮痍后,却又开始用沉默的方式试图弥补。
而现在,他甚至可能因为保护自己而……
予乐安不敢再想下去,不知过了多久,急诊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一位医生走了出来,予乐安立刻从长椅上弹了起来,急着冲过去,声音急切:“医生!他……他怎么样?”
保镖也立刻围了过来。
医生摘掉口罩:“幸好,送来得及时,颈动脉没有被划伤,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伤口很深,失血过多,需要缝合和住院观察,病人现在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还在昏迷中。”
脱离生命危险……
这六个字抽走了予乐安全身的力气,他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幸好旁边的保镖扶住了他。
“谢谢……谢谢医生……”予乐安喃喃着。
沈行没事……他活下来了……
保镖安排好了住院事宜,沈行被转入了病房,予乐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沈行躺在病床上,他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脖颈被厚厚的纱布缠绕着,氧气面罩覆盖了他大半张脸,让他看起来异常脆弱。
予乐安静静地站在床边,隔着一段距离看着沈行。
他没有离开,也没有靠近,只是拉过一张椅子在离病床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了下来。
予乐安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来重新审视自己和沈行之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夜色渐深,医院走廊的灯光变得昏暗,予乐安靠在椅子上,疲惫和高度紧张后的松懈让他昏昏欲睡,但他强撑着,目光时不时地落在病床上那个沉睡的身影上。
后半夜,麻药效力逐渐消退,沈行在颈侧一阵阵钝痛中苏醒过来。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扫过陌生的天花板。
沈行想动,颈部的伤口被牵扯传来尖锐的痛感,让他闷哼一声,瞬间冷汗涔涔。
“别动!”一个些许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沈行闻声艰难地偏过头,看到了坐在床边的予乐安。
他脸色疲惫,眼下一片青黑,原本清澈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正紧张地看着他。
看到予乐安安然无恙地坐在那里,沈行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甚至忽略了颈部的剧痛。
“你……手……还疼吗…”
“......”
没想到沈行醒来后不顾自己颈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不顾自己失血过多刚脱离危险,开口问的竟然是他的安危和他那微不足道的手伤。
一股强烈的酸涩快速冲上予乐安的鼻腔,他迅速低下头,掩饰住泛红的眼眶,闷声回答:“我没事,手……只是小伤。”
沈行松了口气,又低声问:“那个……追你的人……”
“已经被保镖控制住移交警方了。”予乐安回答道,声音还是有些低沉。
病房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在回响。
过了一会儿,予乐安站起身,语气有些生硬:“你醒了就好……我……我先回去了。”
眼前的沈行太过脆弱,那份不顾自身的关心太过直接,这让他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再次动摇,他需要空间来理清这混乱的一切。
他刚转过身,手腕却被一只冰凉而无力的手轻轻握住。
“别走……”沈行的声音微弱,“乐安……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的手并没有什么力气,予乐安轻易就能挣脱。
但予乐安的脚步却像被钉住了一样,无法移动。
他背对着沈行,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离开,远离这个带给他无数痛苦的男人。
可是,一想到几个小时前,沈行浑身是血倒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一想到他是因为保护自己才变成这样……愧疚感便压得他喘不过气。
良久,予乐安挣脱开沈行无力的手,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偏着头,不肯看沈行。
他低声说,“我会跟朋友说家里有事。”
他没有明确说要照顾沈行,但留下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沈行躺在病床上,在他心里,予乐安留下并非出于原谅或情感,或许是因为这次意外事件带来的道义上的束缚和内心的不安。
他没有点破,轻轻闭上了眼睛,低声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