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踏进教室的那一刻,予乐安感觉所有的目光都像是聚光灯一样打在他身上。
他低着头,尽可能快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拉开椅子的动作都因为身后的不适而变得僵硬迟缓。
予乐安能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自他进门开始,就牢牢地锁定了他。
他盯着桌面,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清醒和冷漠。
予乐安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不要看他,就当他不存在。
一整个上午,予乐安都像一座沉默的雕塑。
他听课,记笔记,但老师讲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坐得笔直,不敢轻易变换姿势,因为哪怕最微小的移动,都会带来一阵难堪的钝痛。
课间休息时,予乐安依旧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隔绝了所有可能的外界交流。
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午休铃声响起,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
予乐安正准备起身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待着,一个阴影笼罩了下来,带着他熟悉又恐惧的气息。
沈行站在了他的课桌旁。
予乐安的身体瞬间绷紧,握着笔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他没有抬头。
“予乐安,你……还好吗?”
予乐安抬起头,目光直直射向沈行。
那眼神里的恨意和冰冷,让沈行后面的话哽在了喉咙里。
“我好不好,”予乐安的声音很轻,“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沈行被他眼神里的恨意刺得心头一室,眉头蹙起:“昨天……”
“闭嘴!”予乐安厉声打断他。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眼圈不受控制地泛红,但眼神凶狠地瞪着沈行,“别跟我提昨天,一个字都别跟我提!”
他看着沈行那张俊美却让他感到无比恶心的脸,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顿地说:
“沈行,我现在只想离你远远的,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要再跟我说话,我们就当从未认识过,不行吗?”
沈行心头那股烦闷再次涌了上来,“我……”他试图解释,或者说,做点什么。
“滚。”予乐安却不再看他,重新低下头,将脸埋进臂弯,只留下一个冰冷抗拒的背影。
沈行站在原地,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然后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教室。
予乐安趴在桌上,直到沈行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抬起头。
眼泪滑落,滴在摊开的课本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渍。
凭什么他倒精力旺盛……而自己却……
身体的疼痛还在持续,但他知道,他必须撑下去。
为了母亲,也为了……那个再也回不去,却必须向前走的自己。
午后的教室空了大半,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予乐安维持着趴睡的姿势,他并不知道,沈行离开后,并未走远,只是靠在教室后门外的走廊墙边,点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眼神晦暗地透过门缝,望着那个蜷缩的背影。
就在这时,一阵喧闹的脚步声和说笑声由远及近。
“乐安,还睡呢?起来high!”
以晏淮序为首,程究和闻也勾肩搭背地走了进来。
晏淮序几步窜到予乐安桌前,大大咧咧地伸手就去拍他的背:“喂,别装睡了,操场三缺一,就等你了!”
这一巴掌正好拍在予乐安后背靠近肩胛骨的位置,那里或许也有未消退的红痕。
突如其来的触碰和压力让予乐安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缩紧了身体。
“我不去……”他闷闷的声音从臂弯里传来。
“哎呀,别嘛,天天学习多没劲!”晏淮序没察觉他的异样,只当他是赖床,笑嘻嘻地伸手想去拉他胳膊,想把他拽起来,“走走走,打会儿球出身汗就精神了!”
拉扯间,晏淮序的手无意中勾住了予乐安后颈的毛衣领口,向下扯动了一下——
刹那间,一小片布满脖颈和肩颈连接处的紫红色吻痕,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三个男生的视线中。
空气瞬间凝固。
晏淮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程究和闻也也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高中生,自然明白那些痕迹意味着什么。
予乐安在领口被扯开的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他像被电击一样猛地弹坐起来,脸色变得惨白,手忙脚乱地死死捂住自己的后颈,将毛衣领子拼命往上拉。
“乐安……你……你和沈行……”
“没有!我……我这是……是昨天被、被虫子咬的!对!蚊子……很大的花蚊子!”
他解释道,眼神躲闪,不敢看任何一个人的眼睛,脸颊却不受控制地泛起被戳穿后的羞耻红晕。
这漏洞百出的解释,配合他此刻欲盖弥彰的反应,让晏淮序三人更加确信了心中的猜测。
气氛一时间尴尬到了极点。
予乐安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审视和尴尬淹没了,他急需打破这个局面。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身后某处又是一阵钝痛,让他险些站立不稳,但他强行忍住了。
“去、去打球是吧?”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甚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走……走吧,我跟你们去。”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三人更懵了,但看着予乐安那明显不对劲的状态和急于离开的样子,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终究没再多问。
“啊……哦,好,走吧。”晏淮序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应道。
予乐安逃也似的,低着头快步跟着他们走出了教室,自始至终,没敢再往教室后排那个方向看一眼。
而教室后门外,沈行将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
指间的香烟静静燃烧,长长的烟灰承受不住重量,断裂,掉落。
沈行的脸色在烟雾后显得更加阴沉莫测。
他清楚地知道那些痕迹的来源,也看穿了予乐安那拙劣的掩饰和此刻强撑的镇定。
某种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有看到属于自己的印记被他人窥见时隐秘的占有欲作祟,也有对予乐安此刻狼狈处境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他本以为,昨晚之后,予乐安会彻底崩溃,或者来找他闹。
却没想到,对方选择的是这样一种沉默的承受和掩盖。
这比他预想中的任何反应,都更让他感到不适。
沈行掐灭了烟蒂,最后看了一眼予乐安消失的走廊方向,眼神沉郁。
篮球场上的阳光有些刺眼,予乐安机械地跟着晏淮序他们跑动,每一次起跳、转身都像在撕裂身体。
汗水浸湿了高领毛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更添一分难受。
他根本无心打球,动作迟缓僵硬,接连几个简单的传球都失误了。
“乐安,你今天状态不对啊?”程究捡起球,忍不住问道,“是不是真不舒服?”
“没、没事。”予乐安喘着气,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他勉强笑了笑,“可能就是有点……没睡好。”
晏淮序和程究对视了一眼,显然不信这个说辞。
刚才教室里那尴尬的一幕还历历在目,再加上予乐安此刻魂不守舍的样子,很难不让人多想。
“喂,乐安,”晏淮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逐渐试探,“你老实说,脖子那儿……是不是草莓印?”
予乐安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反驳:“没有!别瞎说!”
这反应更加印证了晏淮序他们的猜测。
程究摸了摸鼻子,岔开话题:“行了行了,不打球了,看你这样子也别勉强,去小卖部喝点东西?”
予乐安此刻只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待着,但看着朋友们关切的目光,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表现得更异常了。
他点了点头,哑声道:“……好。”
他们一行人朝着小卖部走去。
予乐安刻意落在最后,步伐缓慢,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阳光照在身上,他却只觉得冰冷。
在篮球场不远处的林荫道旁,沈行倚在一棵树下,目光始终跟随着他。
看着他笨拙而痛苦的跑动,看着他被朋友追问时的惊慌失措,看着他此刻连走路都强忍不适的背影。
沈行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他原本是想过来,或许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来弥补或者……确认什么。
但看到予乐安在朋友面前那极力掩饰、如同惊弓之鸟的样子,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上前。
沈行更发现自己并不想看到予乐安在别人面前露出这般狼狈的模样,即使这狼狈是他一手造成的。
另一边,予乐安在小卖部门口接过晏淮序递来的冰镇饮料,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小口啜饮着,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干涩和身体内部的不适。
“乐安,”程究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要是……要是什么事,可以跟我们说说,虽然我们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总比一个人憋着强。”
予乐安握着饮料瓶的手指收紧,指尖泛白。
他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予乐安知道朋友们是出于关心,但他内心的恐惧和那片无法言说的废墟,让他无法开口。
“真的没事,谢谢你们,我……我有点累,想先回教室休息一下。”
他不能再待下去了,他害怕自己会在朋友们关切的目光下崩溃。
予乐安独自一人朝着教学楼走去的背影,晏淮序三人脸上的玩笑神色都收敛了起来。
“肯定有事。”晏淮序笃定地说。
“而且不是小事。”程究叹了口气。
“可他不想说。”闻也推了推眼镜,补充道。
予乐安回到空无一人的教室,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椅子上。
予乐安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糟糕。
他上课时眼神涣散,常常盯着黑板或课本某一处,许久都不眨一下眼。
下课就趴在桌子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对周遭的一切都反应迟钝。
那件高领毛衣仿佛成了他的盔甲,也成了他无法摆脱的耻辱标记。
沈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予乐安那种灵魂被抽离的恍惚,以及偶尔与他视线相撞时,那瞬间绷紧身体的厌恶,都像细小的针,不断刺探着他内心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区域。
他不喜欢予乐安这种彻底将他隔绝在外的状态,哪怕是用恨意和恐惧的方式。
午休快结束,同学们陆续往回走,予乐安低着头,想去卫生间洗把脸,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刚走进空旷的卫生间,反手关上隔间的门,还没来得及落锁,隔间门就被一股巨大的外力猛地推开。
他惊骇地回头,还没看清来人,就被一股强悍的力量拽了进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隔间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紧接着,一只大手捂住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
沈行!!
予乐安的瞳孔因恐惧而急剧收缩,他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双腿胡乱踢蹬,却被沈行用身体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嘘——”沈行低沉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别出声。”
就在这时,卫生间外传来脚步声和说笑声,是晏淮序和程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