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城在剧烈地颤抖、崩塌。
无数的琉璃碎片如暴雨般从天穹坠落,在苏晚照的身边炸开,化作虚无的光点。
就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一道苍老而威严的身影于虚空之上缓缓浮现。
他身着古朴的灰袍,白发如雪,面容上的每一道沟壑都仿佛镌刻着岁月的痕迹。
他手中,托着一杆古旧的青铜天秤,天秤的两端空空如也,却似乎承载着世间最沉重的因果。
“守界考验,入此门者,皆需抉择。”老者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却如洪钟大吕,在苏晚照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他抬起枯槁的手指,指向前方分岔的两条路。
一条路上,弥漫着安详的、能抚平一切伤痛的白色暖雾。
另一条路上,则翻涌着漆黑的、仿佛能吞噬心神的风暴。
“放下执念,通往遗忘。拾起过往,走向觉醒。”天秤微微倾斜,似乎在催促着她的选择,“选择吧,孩子。是忘却所有痛苦,重获新生,还是背负一切枷锁,继续前行?”
苏晚照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条通往“觉醒”的漆黑之路。
遗忘?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母亲临终时的不甘,闪过楚昭烈为她挡下毒掌时决绝的背影,闪过那些曾在她医治下重获新生,又因她无力回天而逝去的面孔……
这些是痛苦,是枷锁,更是她苏晚照之所以是苏晚照的印记!
若没了这些,她还是谁?
“我选……”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透着斩钉截铁的决然,“觉醒!”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毫不犹豫地踏上了那条漆黑的道路。
一步踏出,天旋地转!
无穷无尽的记忆碎片化作最锋利的刀刃,疯狂地涌入她的脑海,撕扯着她的神经。
眼前不再是崩塌的镜城,而是那间阴冷潮湿的柴房。
小小的她蜷缩在角落,浑身是伤,腹中饥饿如火烧,却依然死死地瞪着门外,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那是她最原始的求生欲,是她与命运抗争的起点。
心跳如擂鼓,剧痛袭来!
她强忍着灵魂的撕裂感,迈出第二步。
场景变换,是母亲弥留之际的病榻。
母亲枯瘦的手紧紧抓着她,浑浊的泪水滚滚而下,口中喃喃着:“晚晚……要好好活下去……别学娘……”那无尽的悲伤与不甘,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这是她学医的初衷,是她无法摆脱的梦魇。
剧痛加倍!苏晚照的脸色瞬间惨白,额头上冷汗涔涔。
但她没有停下,毅然决然地迈出了第三步。
这一次,她看到了楚昭烈。
在那个生死一线的瞬间,他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她的身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她接下了那足以致命的墨绿色毒掌。
他倒下时,嘴角带着一丝释然的微笑,仿佛在说,护住你,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圆满。
“不!”苏晚照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那是她最深的亏欠,是她无论如何都想弥补的遗憾!
每一步,都是一次凌迟。
每一步,都让她痛不欲生。
但她的眼神,却在无尽的痛苦中变得愈发清明、愈发坚定。
这些记忆,她不愿忘,也不能忘!
不知走了多久,当她从那撕心裂肺的记忆回廊中挣扎而出时,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漆黑的风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幽蓝色的湖泊。
湖水平静如镜,散发着安宁而神秘的气息,仿佛能倒映出人的灵魂。
一位身形朦胧、看不清面容的幻境引路者,不知何时出现在湖边,对着她微微颔首。
“你通过了第一重考验,这里是‘镜界灵池’。”引路者的声音空灵而飘渺,“此池可映照万物,模拟百病百症。你心中所想的任何病患,它都能为你重现。在此,你的医术将得到最严苛的磨砺与精进。”
说着,她素手轻扬,对着湖面轻轻一点。
幽蓝的湖水泛起一圈圈涟漪,光影交织,一个栩栩如生的影像在湖中央缓缓浮现。
那是一名面色青紫、浑身布满脓疮的病人,他痛苦地蜷缩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死亡的喘息。
“此乃三年前肆虐青州的‘腐骨瘟’,你可有法救治?”
苏晚照心神一凛。
腐骨瘟!
她当然记得!
当初为了研制出解药,她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耗尽心血,最终也只是堪堪遏制住疫情,却依旧有无数人死在了她的面前。
就在她凝神思索,准备调动脑中医典知识的瞬间,一道尖锐而熟悉的讥笑声在她背后响起。
“救?你拿什么救?”
苏晚照猛地回头,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自己”正站在不远处,但那个“自己”的脸上,却挂着林芷若惯有的那种轻蔑与傲慢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怨毒与嘲讽。
“你以为你真是救世主?你看看你救了谁?你的母亲,你救了吗?楚昭烈,你救了吗?青州那些枉死的人,你救了吗?”负面自我模仿着林芷若的声线,一字一句,都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在苏晚照最脆弱的地方。
“你连你自己都无法拯救,一个被仇恨和内疚填满的可怜虫!”
“闭嘴!”苏晚照怒喝一声,体内的灵力瞬间爆发。
“被我说中痛处了?”负面自我冷笑着,身形一晃,竟主动发起了攻击。
她的招式,凌厉而狠辣,每一击都直逼苏晚照的要害。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这不是单纯的拳脚相加,而是意志与意志的碰撞,灵魂与灵魂的厮杀。
负面自我的每一拳,都带着苏晚照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自我怀疑;苏晚照的每一掌,都蕴含着她想要挣脱束缚、破茧重生的渴望。
拳风呼啸,掌影翻飞。
她们的每一次交手,都让周围的空间泛起涟漪,仿佛连这片幻境都承受不住如此激烈的精神对决。
“放弃吧!你根本赢不了我!因为我就是你!是你所有失败、所有无能、所有痛苦的总和!”负面自我一边攻击,一边用恶毒的语言侵蚀着苏晚照的防线。
苏晚照咬紧牙关,心神却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动摇。
是啊,对方说的没错,那些失败,那些无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就在她心神恍惚的一刹那,负面自卫抓住机会,一掌印在了她的胸口。
“噗!”
苏晚照如遭雷击,倒飞出去,灵魂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然而,就在负面自我准备乘胜追击,给予她最后一击时,她的脸上却突然露出了一丝极其痛苦和挣扎的神色。
那不再是林芷若的嘲讽,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深沉的悲哀。
“你知道吗……”负面自我的声音不再尖锐,反而带着一丝颤抖和沙哑,“林芷若……她曾经也像你一样,以为自己能靠着一手医术,与天争命……”
苏晚照猛地怔住,顾不上胸口的剧痛。
负面自我的眼中,竟流下了两行清泪。
她的表情扭曲着,仿佛在承受巨大的折磨。
“她也曾为了一个疑难杂症,在御医院的藏书阁里三天三夜不合眼;她也曾为了救一个贫苦的孩童,不惜耗费自己珍贵的灵力;她也曾满怀希望,以为自己能成为一代神医……”
随着她的话语,一幕幕陌生的画面在苏晚照的脑海中闪过。
她看到了一个年少的林芷若,脸上还没有如今的傲慢与刻薄,只有对医术的执着与虔诚。
她看到林芷若在无数个深夜里苦修,手上扎满了试药的针眼。
她看到林芷若满怀信心地去救治一位权贵,却因对方病入膏肓、回天乏术,而被迁怒,差点被活活打死。
她看到林芷若的希望与理想,在冰冷的现实和残酷的世家倾轧中,被一点点磨灭,最终被绝望吞噬,变成了一个只相信力量与手段,不再相信医者仁心的空壳。
苏晚照彻底呆住了。
她终于明白了。
眼前的这个负面自我,不仅仅是她苏晚照的阴暗面,更是林芷若的残影。
或者说,是那个没有得到系统、没有逆天改命的机会、最终被命运彻底压垮的,另一个“苏晚照”。
林芷若,从来都不是她的敌人。
她只是这条路上,一个失败的先行者,一个被现实击碎了所有梦想的可怜人。
她对自己的嫉妒与敌意,或许正是源于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她曾经最渴望成为、却永远也无法成为的模样。
心中的愤怒、怨恨、杀意,在这一刻尽数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悯与释然。
她缓缓从地上站起,无视了灵魂的伤痛,一步一步走向那个仍在泪流满面、痛苦挣扎的“自己”。
“住手吧。”苏晚照的声音轻柔而坚定。
她伸出手,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轻轻触碰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却写满了悲伤与不甘的脸颊。
“你的痛苦,我明白了。”她的指尖温热,仿佛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些。但,我不会重蹈你的覆辙。”
那是一种承诺,一种对自己、也对眼前这个“失败的自己”的承诺。
负面自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的怨毒与戾气,在苏晚照温柔的触碰下,如同冰雪般消融。
她脸上的表情,从痛苦、到挣扎、再到解脱。
最终,她在无声的泪水中,化作点点金色的光芒,缓缓消散。
一滴温热的泪,落在了苏晚照的手背上。
随着负面自我的消散,整个空间猛地一震。
那片幽蓝的镜界灵池,瞬间爆发出万丈金光,将整个世界染成了一片神圣的金色。
湖水翻涌,原本那个“腐骨瘟”的病人影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个崭新的、散发着微光的病症光团在湖面上缓缓升起、盘旋。
“心魔已除,镜池认主。”那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上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敬意,“从今往后,此池中万千病症,皆由你心念所动。”
苏晚照心念一动,一个光团便飞到她面前,幻化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脉络诡异的奇毒症状。
她知道,自己已经初步掌握了这镜界灵池的能力。
一个巨大的机缘,已然握在手中。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这份喜悦,就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牵引着她的目光,望向灵池的更深处。
金光渐渐散去,笼罩在远方的浓雾也随之消散。
在视线的尽头,在这片广阔无垠的镜界空间的最深、最核心之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唤醒。
那里没有光,却比任何光源都更令人心悸。
那里没有声音,却仿佛有来自亘古的召唤,在她的灵魂深处隆隆作响。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宏大与威严,仿佛是整个守界人传承的源头,是所有考验的终极所在。
苏晚照的心,再一次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明白,战胜心魔,掌控灵池,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