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深处的黑暗仿佛活物,粘稠而冰冷,带着千年不散的腐朽气息,试图钻入苏晚照的每一个毛孔。
然而,她眉心那枚滚烫的圣女印记,如同一轮微缩的曜日,将一切阴邪逼退三尺之外。
每向前一步,踏过一道无形的禁制,印记便灼热一分,一段破碎的记忆洪流便冲入她的脑海。
“不可!九幽教典乃我教根本,圣女为何要毁之!”几位长老须发皆张,面色铁青地拦在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前。
画面一转,那女子,她的母亲,被无数道漆黑的锁链缚于石壁,神情却不见丝毫畏惧,只有无尽的悲哀与决绝。
“此道不除,万界终将为祭品,我等皆是千古罪人!”
记忆的碎片愈发清晰,母亲的挣扎,长老们的固执,地宫深处传来的、连母亲都为之战栗的恐怖低语……原来,她并非被囚禁,而是以身为阵,用自己的生命延缓着某种恐怖存在的苏醒。
影阁上下所流传的“圣女为求无上力量而闭关”的说法,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苏晚照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加快了脚步,印记的光芒撕裂了最后一层黑暗,一座孤零零的石台出现在地宫的最深处。
没有华丽的装饰,没有骇人的阵法,只有那座朴实无华的石台,以及静静躺在上面的一本漆黑如墨的卷轴。
那卷轴仿佛是世间所有黑暗的凝聚体,散发着吞噬心神的可怕魔力。
苏晚照却从中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亲切与悲伤,那是属于她母亲的气息。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尖触碰到卷轴的刹那,一股温和的力量自卷轴中涌出,将那股邪异的魔力尽数驱散。
卷轴无风自动,在她面前缓缓展开。
其上没有繁复的功法,没有深奥的教义,只有一行行以血为墨、力透纸背的字迹,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书写者无尽的悔恨与决意。
“吾,第九代九幽圣女,沐清影,一生侍奉此道,穷极一生探寻归元之力。然,今方知其非通天之路,实为灭世之渊。九幽之典,乃域外天魔所留之毒饵,以众生之魂为食,终将吞噬万界。吾力已竭,无力回天,唯愿后人,能有斩断这宿命轮回之勇。若见此书,请……终结九幽之道!”
最后几个字,笔画几乎要划破卷轴,蕴含的滔天悲愿,让苏晚照瞬间泪流满面。
原来如此,这才是真相!
与此同时,地宫之外,通过影阁秘宝“通幽宝镜”监视着地宫内一切的影阁弟子们,也清晰地看到了遗愿书上的每一个字。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不可能!圣女怎么会留下这样的遗愿?这是污蔑!”
“终结九幽之道?这……这是要我们背叛信仰吗?”
“可是,那确实是第九代圣女的笔迹和气息,做不了假……难道我们一直以来坚守的道,真的是错的?”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滋生。
一直以来被奉为神只的圣女,其遗愿竟然是摧毁他们为之奋斗的一切,这对他们的信仰造成了毁灭性的冲击。
一名眼神清澈的年轻弟子,脸上一片惨白。
他猛地抬头,看着宝镜中苏晚照那张继承了其母决绝神情的脸,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圣女……不愿我们继续堕落!”他发出一声悲愤的嘶吼,双手狠狠抓住自己胸口的圣纹衣袍,用力一扯!
“嘶啦!”
象征着影阁弟子身份与荣耀的圣纹,被他连带着皮肉硬生生撕扯下来,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襟。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高举着那片染血的布料,决然道:“今日起,我退出影阁!我不想成为毁灭万界的罪人!”
他的行为像一道惊雷,劈醒了更多尚在犹豫的弟子。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撕袍声响起,信仰的崩塌,正在以最惨烈的方式上演。
“混账!都给我住手!”
一声雷霆般的暴喝响起,墨无尘双目赤红,周身环绕着肉眼可见的血色煞气,如同一尊从地狱爬出的魔神,强行冲破了骚乱的人群。
他死死盯着宝镜,眼中没有丝毫动摇,只有愈发炽烈的疯狂。
“一群蠢货!你们懂什么!”他狂吼着,双手结出一个诡异的印法,“母亲只是被天魔之力蒙蔽了心智!只要让她重生,让她真正掌控归元之力,她就能拨乱反正,带领我们踏上真正的巅峰!”
话音未落,他脚下的大地轰然震动,整个地宫的地面上,无数道血红色的纹路瞬间亮起,交织成一个巨大而邪恶的法阵。
腥臭的血气冲天而起,阵眼的核心,正是苏晚照所站立的石台!
归元血祭法阵!
这是九幽教典中最为歹毒的禁术之一,能以至亲之血为引,强行凝聚消散的残魂。
但此法极为霸道,被献祭者将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墨无尘,竟是要用苏晚照的命,去换取母亲一个重生的渺茫机会!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母亲的伟大!”墨无尘面容扭曲,双手猛地向下一压,“以我之名,血祭开启!圣女归来!”
嗡——!
法阵爆发出刺目的血光,无数只由血气凝聚而成的手臂从地面伸出,抓向苏晚照的双脚。
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从阵眼传来,疯狂地拉扯着她的神魂,要将她的血液、灵魂,乃至一切都吞噬殆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晚照眉心的圣女印记,仿佛受到了极致的挑衅,猛然爆发出比太阳还要璀璨夺目的万丈金光!
那光芒神圣、威严,带着不容亵渎的至高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地宫。
血色的法阵在这金光照耀下,如同冰雪遇骄阳,发出了凄厉的“滋滋”声,所有运转瞬间凝固,那些血手也在寸寸消融。
“这是……怎么可能!圣女印记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净化之力!”墨无尘惊骇欲绝,他所认知中的印记,明明只是开启地宫和传承力量的钥匙!
苏晚照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体内的灵力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运转起来。
她没有反击,而是将所有力量汇聚于双眼,轻声念出了一个她从未学过,却仿佛早已铭刻在灵魂深处的法诀。
“灵魂……复苏!”
刹那间,她的视野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看到了母亲临终前的最后一幕——
那不是在地宫,而是在一处更为古老、更为恐怖的祭坛之上。
母亲以自己的心头血为引,引爆了整个祭坛的核心,目的不是为了获取力量,而是为了摧毁那个即将通过祭坛降临的“域外天魔”。
而在爆炸的最后一刻,她用尽所有力量,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年幼的苏晚照——送出了那片毁灭之地,口中喃喃的,是那句她永世难忘的叮嘱。
“活下去……带着我的希望……活下去……”
真相大白!
母亲不是为了保护影阁牺牲,而是为了保护她,保护这个世界,才自愿牺牲!
强烈的悲伤与明悟化作无尽的力量,苏晚照体内的圣女印记与母亲的遗愿书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鸣。
悬浮在她身前的归元之钥——那枚她一直以为是传承信物的小巧钥匙,此刻感应到了这股力量,自动飞起,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它不再是钥匙,而是审判的利剑!
一道纯净到极致的净化光束,自归元之钥的尖端激射而出,没有射向墨无尘,而是精准地击中了地宫中央,那座石台之下,被重重封印的核心!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仿佛是世界崩塌的序曲。
核心封印,碎了!
轰隆隆!
整个影阁地宫,这座象征着九幽之道根基的地下堡垒,开始了剧烈的摇晃与崩塌。
巨大的石块如雨点般落下,地面裂开深不见底的沟壑,支撑穹顶的石柱一根根断裂。
末日降临!
“不——!”墨无尘发出了绝望而疯狂的怒吼,他毕生的追求,他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一刻化为泡影。
他死死地瞪着被圣光笼罩、宛如神只的苏晚照,声音嘶哑地咆哮:“你毁了这一切!你根本不配当圣女!你不配!”
苏晚照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她的目光坚定而悲悯。
母亲的遗愿,她会完成。
这罪恶的九幽之道,就由她来亲手终结!
然而,就在一片天崩地裂的混乱之中,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从一根即将倾塌的巨大石柱后走了出来。
那人身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陈旧仆役服饰,身形佝偻,步履却异常沉稳。
他无视了周围飞溅的碎石和崩裂的大地,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穿过漫天烟尘,缓缓向苏晚照走近。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苏晚照在影阁的古籍画像中见过——是地宫的守灵者,一个早在百年前就已为守护地宫力竭而亡的影阁老仆。
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老仆停下脚步,浑浊的双眼中,竟透出一种看尽沧桑的复杂光芒,他的目光落在苏晚照身上,仿佛已经等待了千百年。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入苏晚照的耳中,盖过了所有的轰鸣与崩塌声。
“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