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的圣旨自宫城飞出,由八百里加急快马传遍九州四海。那一道明黄卷轴上龙纹盘绕,墨迹如铁,赫然写着:“三年一度,天下医典大会,定于金秋九月,于京师太医院药王殿前举行。天子亲召,广纳贤才,凡有通岐黄之术、精脉理之学、怀济世之心者,皆可赴会论道,共撰国典。”
消息如惊雷炸响,震动朝野。
太医院内,晨雾未散,已有无数医官聚集在正堂前的玉阶之下,仰望着那高悬于殿前的御旨,眼中燃起炽热的光。
这不仅仅是一场盛会,更是医者毕生所求的至高荣耀。能入医典大会者,非但可名动天下,更可得圣上亲授“太医监”之衔,一步登天,位列朝班。多少寒门子弟,苦读数十载,只为在这三年一度的盛会中崭露头角,搏一个青史留名的机会。
“听说了吗?今年连江南名医柳元济都递了请帖,要来参选!”
“北地‘神针李’也来了,据说他三年前以一针救活了暴毙的节度使!”
“咱们太医院这次怕是要出大乱子了,内门弟子个个摩拳擦掌,连平日里最沉稳的赵大人,昨夜都在抄《黄帝内经》到三更!”
议论声如潮水般翻涌,整个太医院仿佛被注入了一股狂热的血液,人人眼中闪烁着野心与期待。
然而,在这万众沸腾的喜悦之中,却有一人静坐于偏殿诊室,仿佛置身事外。
苏晚照。
她一袭素色长裙,乌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面容清冷如雪,眉宇间不见波澜。手中一支温润的玉管笔轻轻点在纸上,墨迹未干,却迟迟未落下一字。
窗外的喧嚣如浪拍岸,而她的心湖,却沉得像一口古井。
三年前,她还是个被苏家弃如敝履的庶女,流落街头,靠替人诊脉换一碗粗饭度日。那时谁会想到,一个无根无基的孤女,竟能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辨证之术,破格进入太医院,甚至治好了连院使都束手无策的贵妃娘娘?
圣上亲封她为“御医院行走”,赐六品俸禄,出入宫禁,自由问诊。这是多少太医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殊荣。
可也正因如此,她成了众矢之的。
“听说了吗?院使大人递上去的名单,根本没有苏晚照的名字!”
一句低语,如毒蛇吐信,悄然钻入她的耳中。
“呵,意料之中。”另一道声音冷笑接上,“她一个庶族出身的弃女,靠着几分小聪明侥幸当上‘御医院行走’,已是天大的福气。还想参加医典大会?简直是痴人说梦!”
“就是,医典大会代表的是我大夏医术的最高颜面,岂容这等出身卑贱之人玷污?”
刻薄的议论声像是无形的针,从四面八方刺来,密不透风。有人躲在廊柱后窃笑,有人故意大声谈论,唯恐她听不见。
苏晚照依旧端坐,指尖却微微收紧,玉管笔的笔杆被她指节捏得微微发白,仿佛稍一用力便会碎裂。
苏晚照缓缓抬起眼,清冷的目光穿过窗棂,落在那些交头接耳、幸灾乐祸的同僚身上。
首的,正是院判之子,周怀仁。
周怀仁一身锦缎长袍,腰佩玉带,手中轻摇折扇,姿态风流倜傥,正被一群医官簇拥着,谈笑风生。察觉到苏晚照的视线,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特意转过身来,投来一个轻蔑至极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嘲弄。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不过是个侥幸爬上来的蝼蚁,如今,该滚回泥里去了。
苏晚照垂下眼帘,不再看他。
三年前,她初入太医院时,也曾试图以谦卑姿态融入这个由世家子弟垄断的圈子。她主动请教、虚心求学,却换来了更多的讥讽与排挤。
“一个乡野丫头,懂什么《难经》?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她那点本事,怕是连脉象都辨不清,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听说她母亲是贱籍,父亲早亡,这种血脉,怎么可能出得了真正的医道天才?”
他们嫉妒她的天赋,更憎恨她的存在——因为她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们的平庸与无能。
而如今,医典大会,便是他们将她彻底踩在脚下的最好机会。
“咚咚。”
门被轻轻敲响,不等她应声,一道纤细的人影便推门而入。
是林秀娘。
林宿出身医药世家,父亲是太医院副使,母亲亦是宫中女医官,自幼耳濡目染,八面玲珑,善于周旋。此刻她面上带着温婉笑意,自顾自地在案前坐下,开门见山道:
“苏医官,还在为名单的事烦心?”
林秀娘顿了顿,见苏晚照不语,便轻轻叹了口气:“这太医院的门道,你我都清楚。周怀仁他们抱团取暖,就是想把我们这些没有深厚背景的人排挤出去。”
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你精通辨证之法,论诊治的本事,连周怀仁都未必及得上你。若你我愿意结盟,我动用家族关系为你争取一个名额,你以辨证之术助我应对大会上的疑难杂症,联手破局,并非没有可能。”
这话如春风拂面,诱人至极。
林秀娘说得没错——在这盘根错节的权力网中,单打独斗几乎不可能突围。若能借她家族之力,确实能多一分胜算。
苏晚照看着林秀娘眼中闪烁的精明与算计,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笔。
苏晚照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林医官的好意,我心领了。”
苏晚照抬眸,目光清澈如水,不见半分动摇,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在眸底燃烧:“只是,我苏晚照从不需要靠别人上位。”
林秀娘的脸色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了笑容,站起身来:“苏医官有骨气,只是……这潭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好自为之。”
门轻轻合上,诊室内重归寂静。
苏晚照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苏晚照顾她当然明白林秀娘说得对。这太医院早已被世家势力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每一个位置、每一份资源,都早已被瓜分殆尽。她一个无根无基的孤女,想要逆流而上,无异于逆天而行。
但——
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她不屑,更不愿。
夜色渐深,秋风穿窗而入,吹得烛火轻轻摇曳,光影在墙上投下她孤寂的身影。
忽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过窗棂,快得几乎难以捕捉。
一枚小巧的竹管悄然落在她的案头,无声无息。
苏晚照眼神一凛,迅速起身,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地拿起竹管,抽出一张卷得极细的密报。
字迹刚劲有力,是楚昭烈的笔迹。
她展开信纸,目光扫过第一行字,瞳孔骤然一缩!
“周怀仁已向程长老进言,称你医术来路不明,品行卑劣,不配代表御医院出赛。为将你彻底钉死,他甚至从大理寺天牢里寻来一个身患‘绝症’的死囚,准备在院使最终定夺名单的前一日,当着所有医官和程长老的面,让你公开诊治,逼你当众出丑,身败名裂!”
信纸的末尾,还用朱砂笔写着两个字——“死局”。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从苏晚照的唇边溢出。
那笑声里,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只有被彻底激怒的、冰冷刺骨的寒意。
好一个周怀仁,好一个死局!
他们不仅要剥夺她的资格,还要践踏她的尊严,毁掉她的前程!
他们以为用一个所谓的“绝症”,就能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苏晚照缓缓将密报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一缕青烟,最后烧成灰烬。
火光映在她清丽的脸庞上,那双平日里古井无波的眸子,此刻却燃起了熊熊烈焰。
苏晚照缓缓走到内室,关上房门,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阴谋都隔绝在外。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床头那个看似平平无奇的青玉枕头上。
手指轻轻抚过玉枕冰凉温润的表面,她眼中的火焰渐渐沉淀,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这玉枕,是她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三年前她初入太医院时,意外发现这玉枕中竟藏有一方神秘空间,而那空间之中,竟有一道冰冷而机械的声音响起——
系统绑定中……宿主:苏晚照。身份确认:医道奇才,魂穿者。任务加载中……
自此,她才明白,自己并非偶然天赋异禀,而是背负着超越这个时代的医道知识。
系统能解析药材、推演药方、提纯毒素,甚至能模拟病症、预演诊治过程。
正是靠着它,她才一次次在绝境中逆转局势,惊艳众人。
而如今——
“想用一个绝症病例让我身败名裂?”
她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周怀仁,程长老……你们布下的这个局,确实够狠。”
“只可惜,你们太小看我苏晚照了。”
“既然这世间的规则不容我,那我,便用你们永远无法理解的方式,来掀了这棋盘!”
天色破晓,一缕金光撕裂了京城的夜幕。
苏晚照缓缓睁眼,眸中清冷如雪,不见半点赛前的紧张,反倒有一丝冰冷的锋芒在瞳底流转。
她盘膝而坐,意识沉入玉枕空间。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早已响起:
“滴!梦魇草成分解析完毕,已成功提纯,可反制。”
警告:梦魇草长期微量吸入,可损伤神魂,造成不可逆的记忆衰退。宿主请谨慎。”
“梦魇草?”苏晚照眸光一冷。
她昨夜便察觉不对——入睡前总觉得心神不宁,梦境纷乱,醒来后更是头痛欲裂。若非她体质特殊,又有系统护持,恐怕早已神志恍惚。
而今日清晨,她又在自己的香炉中发现了一缕异香残留,经系统分析,正是“梦魇草”所炼的“醒神香”。
好一个周怀仁!
这哪是什么提神醒脑的香?分明是阴毒的迷魂之药!长期使用,可使人神思涣散,记忆错乱,最终沦为行尸走肉!
若她在医典大会上突然失忆、答非所问,岂不成了天下笑柄?苏晚照素手一挥,那块被净化提纯、晶莹剔透的香料悬浮于掌心,散发着淡淡的清气。
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将其小心收好。
“这份‘大礼’,我会在最合适的时机,加倍‘奉还’!”
与此同时,太医院外的广场早已人声鼎沸。
晨光洒落,数百名参赛者齐聚药王殿前,个个神情肃穆,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周怀仁一袭锦衣,被众星捧月般簇拥在中央,面带春风得意的微笑,享受着师弟师妹们的吹捧。
“周师兄,那‘青禾’昨夜定是用了您的醒神香,此刻怕是头痛欲裂,神思恍惚吧!”一个跟班谄媚地笑道。
“区区一个藏头露尾的鼠辈,也配我放在心上?”周怀仁轻摇折扇,眼中满是不屑,“不过是想借医典大会出名的跳梁小丑罢了。今日,我便让她知道,太医院的门槛,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迈进来的。”
他心中笃定,那“青禾”中了招,今日必然在第一轮的理论问答中丑态百出,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铛——”
一声悠远的钟鸣响彻天际,医典大会正式开始的信号。
人群如潮水般涌向太医院门前的主殿——“药王殿”。殿前广场上,数百名参赛者已经集结,个个神情肃穆,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周怀仁在一片恭维声中,施施然地走向最前列的位置,那里是为内门弟子中的佼佼者预留的。
就在此时,一个身着粗布麻衣、头戴帷帽的身影,不急不缓地从人群后方走出,径直穿过拥挤的人流,停在了周怀仁身旁不远处的一个空位上。
正是化名“青禾”的苏晚照。
刹那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这人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站在周师兄旁边!”
“看她穿的,怕不是哪个乡下来的野郎中?”
“嘘……小声点,说不定是哪位隐世高人呢。”
“高人?你看她那帷帽,遮得严严实实,分明是心里有鬼,不敢见人!”
讥讽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周怀仁侧过头,目光如刀,轻蔑地上下打量着苏晚照,冷笑道:“我还以为是哪路高人,原来只是个连脸都不敢露的黄毛丫头。怎么,昨夜睡得可好?”
周怀仁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周围人的耳中,话语里的暗示意味,引来一片哄笑。
帷帽之下,苏晚照缓缓抬头,隔着薄纱,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能洞穿人心。
“托周师兄的福,睡得极好。”她的声音清脆而平静,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倒是师兄你,印堂发黑,眼下乌青,想来是为我这等‘无名小卒’费了不少心神吧?还是说……昨夜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噩梦缠身了?”
周怀仁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昨夜确实没睡好!
不知为何,总觉得心神不宁,似乎隐隐闻到一股怪异的香气,做了半宿光怪陆离的梦。
他只当是赛前兴奋,却没想到被这个“青禾”一语道破!
是他多心了?还是……
不等他细想,药王殿厚重的殿门“嘎吱”一声缓缓开启,一股沉肃的药香扑面而来。
一位面容枯槁、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者,身披长老服饰,手持一卷竹简,从殿内走出。
他一出现,全场瞬间鸦雀无声,连周怀仁都收敛了傲气,恭敬地垂下头。此人,正是太医院三位长老之一,主管药理典籍,以出题刁钻、为人刻板而闻名的程长老!
程长老的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在苏晚照的帷帽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仿佛只是看了一眼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苍老而洪亮,响彻整个广场:
“医典大会,选的是国之栋梁,非市井之徒。第一轮,理论问答。”
全场气氛陡然绷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传闻中能让无数天才折戟的题目。
程长老缓缓展开手中的竹简,眼神变得无比森然。
“医者,救人亦可杀人。今日第一轮,不考医术,只考医心。”
“老夫的题目,只有一个规矩——”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在众人的心上。
“答错一字,即刻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