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破空的尖啸几乎要刺穿耳膜,像是无数根细铁丝在颅骨内来回刮擦,令人牙根发酸。夜风裹着潮湿的腐叶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那是陈年药材与霉变木料交织的味道,仿佛整座木阵都浸在死亡的余韵里。苏晚照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被体内奔涌的气血烧得发烫。她能清晰感觉到眉心处那一阵阵针扎似的刺痛,像有无形的手在轻轻叩击她的天灵盖,那是死亡逼近的预兆,是命运之轮悄然转动的征兆。
“就是这里!”她喉间溢出破碎的低喝,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磨过铁锈,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
刹那间,所有关于梦境的记忆如潮水般炸开,冲破了识海深处那道尘封已久的闸门。
那个雨夜的画面再度浮现:电光撕裂天幕,倾盆大雨砸在青瓦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黑衣人立于多宝阁前,手指翻飞如蝶,在层层叠叠的药匣间游走,动作精准得不像凡人。而此刻,眼前这棵盘根错节、虬枝扭曲的巨木,其纹理竟与当年多宝阁上那块暗格的木纹完美重合!
她瞳孔骤缩。
木节处一道极细的裂痕,藏在树皮褶皱深处,若非她曾无数次在梦中凝视,绝难察觉——那分明是一道机关锁芯的暗槽,与梦中黑衣人开启药匣时按下的位置,分毫不差!
血液在太阳穴里轰鸣,像是千军万马在颅内奔腾。苏晚照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来,指尖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精准,缓缓扣住那道裂痕。
记忆深处,黑衣人转动锁芯时的力度、角度、甚至呼吸的节奏,此刻都成了刻在骨头里的烙印。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感知凝聚于指尖。
就在银针即将触到她眉心皮肤的刹那,她猛地一拧!
“咔——”
一声沉闷的机括声自巨木内部响起,像是沉睡千年的机关终于苏醒。紧接着,整座木阵发出垂死般的呻吟,巨木从中裂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伴随着银针擦过耳畔的风声,震得苏晚照耳膜生疼,眼前一阵发黑。
苏晚照踉跄着向后跌去,后背重重撞在潮湿的泥地上,腐叶与泥土混合的腥气猛地涌入鼻腔,带着一股陈年的腐朽味。她仰头喘息,胸口剧烈起伏,视线模糊了一瞬,又迅速聚焦。
抬头时,三枚银针正钉在她方才站立的位置,深深嵌入青砖之中,针尾犹自微微震颤,激出细碎的火星,在夜色中划出三道幽蓝的残影。
“你……竟识得此法?”
白影婆婆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刃,割破寂静的夜。
苏晚照顺着声线望去,只见那老妇人立于残月之下,原本松弛的眼尾此刻绷成了两把利刃,浑浊的瞳孔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那是被戳破秘密的惊惶,是多年隐忍终于崩塌的恐惧,更是被冒犯尊严后燃起的怒火。
“看来你是真继承了林婉儿的遗志。”白影婆婆缓缓抬起手,指尖划过袖口暗纹,三枚新的银针已悄然隐于袖中。这次的针尾缀着暗红丝线,在昏暗中泛着妖异的光,像是从地狱爬出的毒蛇之信。
“当年她也是这样,”老妇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几分追忆,又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悲凉,“总说要揭开什么‘医道秘辛’,说什么医者不能沦为权贵的提线木偶……结果呢?她死了,连尸骨都没能好好安葬。”
话音未落,三枚银针已如毒蛇出洞,带着破空之声直取苏晚照咽喉、心口与丹田,封死了她所有退路。
苏晚照瞳孔骤缩,几乎是凭着本能向侧翻滚,银针擦过肩头,划破衣料,留下三道血痕。她甚至能看清针身上流转的幽蓝光泽——那是淬了百日蛇毒的痕迹,只需一滴入血,便能在半个时辰内蚀尽五脏六腑。
“师父!”
一声带着哭腔的轻唤突然从侧后方传来。
谷灵儿不知何时从阴影里钻了出来,素色裙角沾着泥点,发簪歪在耳后,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却仍固执地挡在苏晚照身前,双臂张开,像一只护崽的母鸟。
“她只是想查清真相,何必……何必下死手?”少女的声音发颤,眼中已有泪光闪动。
白影婆婆的银针在半空顿住。
她盯着徒弟泛红的眼尾,喉结动了动,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喉咙。那双苍老的手微微颤抖,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搏斗。
最终,那三枚毒针“叮”地一声落在地上,溅起几粒尘土,如同她心中最后一丝杀意悄然熄灭。
“你不懂!”她声音嘶哑,“有些事,揭开只会带来灾祸!你以为真相值得追寻?可它只会吞噬更多无辜的人!”
苏晚照扶着墙站起身,掌心的冷汗在砖墙上洇出一片水痕。她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又抬头望向白影婆婆——那老妇人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裂开的巨木上,头顶的木屑簌簌落下,将她银白的发丝染成了灰黑。
可就在那一瞬间,苏晚照的鼻尖捕捉到一丝熟悉的香气——野菊。
原主记忆里,母亲牌位前那柱香,总是被细心修剪,香灰落得极匀。每隔七日,柴房窗台上便会多一束新鲜的野菊,无人知晓是谁所赠。而今日,她在白影婆婆的袖中,闻到了同样的味道。
心口猛地一紧。
“您知道我母亲的事,对吗?”她嗓音发哑,却死死盯着白影婆婆泛白的唇,“她是不是发现了……‘幽冥蛊’的真正源头?”
“住口!”白影婆婆突然捂住耳朵,踉跄后退,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中了心脏。袖口的野菊香猛地散开,弥漫在夜风中,仿佛某种无声的忏悔。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她嘶吼着,声音里竟带着哭腔,浑浊的眼中翻涌着恐惧与悲怆,更有几分藏不住的……愧疚。
谷灵儿慌忙去扶她,却被狠狠甩开。
老妇人靠着巨木滑坐在地,双手抱头,肩头剧烈颤抖,仿佛承受着某种不可言说的重压。
苏晚照望着她,心中翻江倒海。她忽然明白,眼前这位看似冷酷无情的老医婆,或许正是母亲生前最信任的人之一。
“晚照姑娘。”谷灵儿突然转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掌心滚烫,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炭,“今晚子时,西市药庐。有些东西,我师父……她不肯说,但我知道。”
话音未落,白影婆婆已强撑起身,一把拽住谷灵儿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老妇的背影佝偻得厉害,像根被暴雨打弯的竹枝,步履蹒跚地向外走去。可当她跨出木阵的瞬间,脊背却猛地一挺,步伐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仿佛方才的脆弱只是错觉。
苏晚照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喉咙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沉重得喘不过气。
夜风卷着木阵的碎木屑扑在脸上,她抬手摸向颈间的玉枕——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系统提示音在识海里叮咚作响,可此刻她什么都听不见。
她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记忆里母亲临终前的呢喃,一遍遍在耳边回响:
“照儿,等你长大,一定要去查……查清当年的真相……”
西市药庐,子时。
苏晚照默默摸了摸袖中那枚从木阵里抠下来的暗纹木片。月光透过残损的木窗落在上面,照出一道极细的刻痕——那是个“林”字,笔画歪斜,却透着一股执拗的意味,像是用尽最后力气刻下的遗言。
西市药庐的木窗被夜风吹得吱呀作响,檐角的铜铃轻晃,发出几声喑哑的鸣响。药柜里陈放的陈皮与艾草混着潮湿的露水味,在鼻尖凝成一团苦涩,像是岁月沉淀下来的叹息。
苏晚照坐在角落的药凳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中木片上的“林”字。那道刻痕硌得掌心生疼,像极了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指甲陷进肉里的触感。
更漏在院角敲响子时三刻的刹那,药庐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细缝。
谷灵儿的身影先挤了进来,发间那朵素白绒花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像是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
“晚照姑娘,我师父来了。”她低声道,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白影婆婆佝偻着背跨进门时,苏晚照几乎没认出她。白日里端着神医架子的老妇,此刻像被抽去了筋骨。银白的发丝散了大半,露出后颈一道暗红的旧疤——那道疤痕形状狰狞,与原主记忆里,柴房梁上那道被利刃劈出的痕迹,分毫不差!
苏晚照心头一震。
“您知道我母亲的事,对吗?”她向前半步,木片上的“林”字蹭破了指腹,渗出血珠,“她是不是发现了‘幽冥蛊’的真正源头?”
药庐里的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光影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泥墙上,扭曲如鬼魅。
白影婆婆的手指死死抠住腰间的药囊,牛皮囊上绣的“悬壶”二字被扯得变了形。她浑浊的瞳孔里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挣扎,喉结动了三动,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她不该插手,更不该怀疑那位亲王……”
“嗡——”
玉枕在颈间突然发烫,苏晚照的眉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熟悉的眩晕感涌上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褪色——药庐的泥墙褪成了褪色的纱帐,白影婆婆的身影变成了一个穿着青衫的妇人,正握着个婴儿的手,在炕头绣虎头鞋。
“照儿,别怕。”母亲林婉儿的声音从记忆最深处浮起,温柔而坚定。
苏晚照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褪色的偏房里。烛火在风里摇晃,将跪在床前的黑衣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他腰间的玉佩刻着“晟”字,正是长孙晟从不离身的家传之物!
“林姑娘,这是安神汤。”黑衣人掀开药罐的木盖,一缕幽蓝的雾气飘出来,混着苦涩的药香钻进苏晚照的鼻腔。
苏晚照突然想起,原主十岁那年大病,喝的药里也有这种若有若无的腥气。
林婉儿的手死死攥着被角,指节泛白:“你父亲当年私改《千金方》治死了三皇子,我查到了药方里的缺漏……你要杀我灭口?”
“我父亲是被冤枉的!”黑衣人突然拔高了声音,药勺重重磕在瓷碗上,“是你非要揪着陈年旧案不放!只要你死了,所有证据都会随你进棺材!”
他将药碗塞进林婉儿手里的动作近乎粗暴,幽蓝雾气在碗口盘旋成蛇形:“喝了它,就当是……我替父亲给你的赔罪。”
林婉儿望着碗里翻涌的雾气,突然笑了。
她的笑里没有恐惧,只有释然:“照儿才三个月大,我若死了,镇国公府不会容她。求你……”
“我只答应让她活着。”黑衣人别过脸去,声音发闷,“但他们要当她是灾星,我管不着。”
药碗“当啷”落地的瞬间,苏晚照猛地惊醒。
她的后背被冷汗浸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缝里渗出的血珠滴在木片上,将“林”字晕染成模糊的红。
“原来如此……母亲是被陷害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在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突然哽住。
抬头时,白影婆婆正用袖口抹着眼角,谷灵儿攥着她的手,指节发白。
“当年我是你母亲的药童。”白影婆婆的声音沙哑得像破了的风箱,“她发现长孙家世代用幽冥香篡改医案,连先皇的死因都被他们动了手脚……”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谷灵儿忙拍着她的背,从药囊里摸出颗蜜饯塞进她嘴里。
苏晚照抓住白影婆婆的手腕:“还有谁知道这件事?长孙晟……他知道吗?”
“他不知道。”白影婆婆突然抓住她的手,枯树皮般的掌心烫得惊人,“但他父亲的笔记里写着,所有秘密都封在北疆最深处的‘白骨谷’。那里埋着被他们害死的医官,也藏着你母亲真正的遗物——当年她塞给我的玉牌,刻着‘悬壶济世’的玉牌……”
夜风突然灌进药庐,吹灭了烛火。
黑暗中,苏晚照听见白影婆婆的叹息像一根细针,扎进她的耳膜:“如果你执意要查,明日辰时,带好避毒丹来西城门。我……带你去白骨谷外的哨卡。”
谷灵儿突然握住她的手,往她掌心塞了个温热的纸包:“这是我师父新制的避瘴散,白骨谷的毒雾比西市的更狠。”
月光重新漫进窗棂时,白影婆婆已经站在门口。
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老长,像一柄插在地上的旧剑,孤绝而苍凉。
“记住,天亮前别让任何人知道你去过这里。尤其是……”
“长孙将军?”苏晚照接口。
白影婆婆的背猛地一僵,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药庐的木门在她身后合拢时,苏晚照摸出袖中的木片。
月光下,“林”字旁边不知何时多了道划痕——是白影婆婆刚才抓她手腕时,用指甲刻下的箭头,直指北方。
她将木片贴在胸口,能清晰感觉到玉枕在发烫。
系统提示音终于在识海响起:“检测到关键线索,梦境回溯功能升级。下一次触发,将揭示‘幽冥蛊’与边疆蛮族的关联。”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吆喝混着北风卷进药庐。
苏晚照望着白影婆婆离去的方向,摸出谷灵儿给的避瘴散,纸包上还留着姑娘掌心的温度。
而线头的那一端,正系着北疆的风,和某个总爱摸着腰间“晟”字玉佩的将军。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已无法回头。
真相的代价,或许就是鲜血与孤独。
但她母亲用生命刻下的“林”字,早已为她指明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