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烈五指猛地攥成拳头,指节在青石板上泛起青白,那蚀骨的疼痛仿佛有千万只毒虫在啃噬他的骨髓,他却咬着牙,试图撑起身来。然而努力了几次都没有起来。
“别逞强了,你中了蚀骨瘴,毒虽解了七分,可这筋骨起码还得养上三日才能动。”她的掌心散发着药炉的暖意,那股温度顺着肩膀,一点点沁入楚昭烈的筋脉。
山虎这才惊觉石屋角落里竟还摆着个药炉,铁壶嘴里正咕噜咕噜冒着白汽,药香混合着丝丝血腥气,在狭窄的空间里弥漫开来。他下意识地抹了把脸,手上顿时沾满了铠甲上的血渍,“末将去寻些布帛来,给将军裹上。”
“不必了。”楚昭烈的目光紧紧锁在苏晚照腰间那泛着银光的玉枕上,那光华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坠崖时的诡异异象。他声音低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果断,“山虎,去林子里守着,若是有动静,便吹三声竹哨。”
山虎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一会儿看看苏晚照,一会儿又看看楚昭烈,最后还是抱拳领命:“末将遵命!”
山虎退到门边,靴底重重碾过带血的杜鹃花瓣,发出细碎的声响。门缓缓合上,林子里的虫鸣声刹那间清晰地钻进耳朵里。
石桌上的油灯被夜风掀起涟漪,火苗“噼啪”作响,忽明忽暗地跳动着。
苏晚照双手稳稳地抱起药碗,递到楚昭烈面前,“喝了,把余毒清了。”
楚昭烈却没有接过药碗,他的目光犹如锋利的霜剑,直直刺向苏晚照,“你,到底是谁?”
“苏晚照,镇国公府的庶女,正是救你之人。”苏晚照垂下眼眸,轻轻搅动着碗中的药汁,那药汁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镇国公府?”楚昭烈轻声重复着,喉结微微动了动,“三日前我在青岚镇救过一个小乞儿,他说那庶小姐在府里住柴房,常常会给穷人施药。”
苏晚照搅拌药汁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后抬起眼眸,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将军这是信我是救你的人了?”
“信。”楚昭烈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震得伤口渗出鲜红的血珠,额头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但能解赤鹰毒的,绝不是寻常大夫。我此次前来,便是为了查清蚀骨瘴的来源,这毒向来无药可解,除非……”
“有人提前研究过解法。”苏晚照接上了他的话,药碗在手中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将军可是怀疑大雍内部有内鬼,偷偷给蛮族送去了药方?”
楚昭烈的瞳孔猛地收缩,这可是他从未跟山虎提及的猜测,这女子却一眼看透了他心中所想。
“我陪你一起去查,带我去他们的营地。”苏晚照突然开口,声音清脆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荒唐!”楚昭烈撑着桌子想要坐起,剧烈的疼痛却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伤口处鲜血流淌得更急了,“赤鹰的营地暗哨重重,就算是我也要绕山而行,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我手无缚鸡之力?”苏晚照轻笑一声,指尖如蛇般轻轻划过楚昭烈后颈的毒斑,“将军坠崖之时,是谁把你从二十丈深的悬崖底硬生生拖上来的?”
楚昭烈的呼吸瞬间一滞,他只记得当时有模糊的身影灌了他一碗药,再醒来时便躺在这石屋之中。可拖人爬悬崖这种事儿,他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女子竟能做到。
“我不仅懂医术,同时也会些拳脚功夫。”苏晚照伸手摘下一片草药叶子,在手中随意把玩着,“蚀骨瘴的主料是紫背杜鹃,我师父的医书中恰好有解法。”
楚昭烈紧紧盯着那深紫色的草药汁液,“你如何知晓主料就是它?”
“你后颈的毒斑和花粉侵蚀的症状一模一样,而且山虎射出的箭羽上染的就是这紫背杜鹃的花汁。”苏晚照说着,将手中的草药叶子轻轻按在楚昭烈的伤口上。
夜风如同幽灵般灌进石屋,油灯的火苗在这狂风中挣扎着,忽明忽暗。楚昭烈静静地看着苏晚照的侧脸,心中不禁生出一丝莫名的笃定,或许这个女子真的有过人之处。
“子时三刻,我带你前往。但你要记住,一旦你露出任何破绽,我会第一时间先杀了你。”楚昭烈扯过自己的袍子,裹住身上的伤口,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
苏晚照神情淡定地收拾着药罐,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她五感本就极为敏锐,别说这虫鸣,就算是十米外的落叶声,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更别说那些暗哨的动静了。
月上中天,银白的月光洒在大地上,给世间万物都披上了一层神秘的纱衣。楚昭烈和苏晚照乔装打扮成蛮族的牧民。楚昭烈熟练地抹了把脸,将一块令牌挂在腰间,苏晚照则裹着一件宽大的斗篷,头上插着一根精致的骨簪。
山虎对着他们吹了三声竹哨,示意周围安全,随后便如同鬼魅般隐入了黑暗之中。
蛮族的营地在一里外的地方,篝火熊熊燃烧,火星随着夜风溅上夜空,宛如破碎的星辰,肆意地洒落在人间。
苏晚照紧紧跟在楚昭烈身后,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突然,她微微皱了皱鼻子,“左前方三十步,有两个巡哨。”说着,她眼疾手快地拽着楚昭烈躲到了右侧。
果然,两个蛮族的士兵慢悠悠地转了出来,弯刀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楚昭烈的呼吸瞬间一滞,心中暗自惊叹,这女子难道长了顺风耳不成?
两人如同壁虎一般紧紧贴着岩石,小心翼翼地绕过了巡哨。借着微弱的月光,楚昭烈注意到苏晚照的手指微微发颤,这是全神贯注时才会有的表现?
越靠近营地,药香便越发浓郁。苏晚照停在狼头帐篷前,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这药香之中,分明夹杂着大雍独有的血参味道,蛮族怎么可能会有?“定是内鬼将药方送了过来。”她轻声说道,声音虽轻,却透着森冷的寒意。
楚昭烈的后背瞬间绷得紧紧的,仿佛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两人绕过帐篷,炼药房那独特的轮廓逐渐映入眼帘。羊皮灯在风中轻轻摇晃,将“炼毒”两个大字映得更加诡异。
苏晚照刚要凑近帐篷,突然,里面传来一阵铁器碰撞的声音。
“赤鹰大人,按照周先生的药方,第三瓮蚀骨瘴已经炼成了。三日后寅时,会从枯河道运往前线,目标是那大雍的粮草营……”
“嘘,周先生吩咐过,必须除掉镇国公府的那个庶女,她到处施药,坏了周先生不少财路。”
苏晚照的指甲猛地掐进掌心,钻心的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原来,自己四处施药救人,竟然引来了周先生这般狠毒的报复。
她摸出一粒紫背杜鹃的种子,手指微微用力,将种子按进了木柱的裂缝之中,这是她留下的追踪标记。
“走!”她猛地扯住楚昭烈的衣袖,声音比夜风还要轻,却带着不容违抗的决然。
然而,他们刚走了两步,前方突然亮起了一排火把,六个蛮族士兵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为首的士兵凑近楚昭烈的令牌,借着火光仔细查看,“哪队的?头人今日严查……”
楚昭烈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匕首,他估算着自己全力之下能放倒两人,可苏晚照呢?他能保证她安然无恙吗?
“别冲动,等风起。”苏晚照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她的掌心带着微微的汗意,但那力度却无比稳定。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树木折断的“咔嚓”声,紧接着,一阵山风如咆哮的猛兽般席卷而来,卷起地上的沙尘。火把在这狂风中瞬间东倒西歪,光影凌乱。
苏晚照看准时机,拽着楚昭烈一头扎进了灌木丛中,两人如同灵动的游鱼,瞬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跑出半里地后,楚昭烈猛地拽住苏晚照的手腕,将她护在自己身前,“你怎会知晓风会来?”
“我闻得到。”苏晚照眼神坚定,“西北边的松树松脂味极重,湿度又高,这风不来才怪。”当然,她并没有说出,是系统强化了她的嗅觉。
回到石屋,山虎正在擦拭着手中的刀,听到动静立刻起身,“将军,林子里的暗哨已经解决了。”
楚昭烈点了点头,目光却死死地盯着苏晚照,“你,可不只是寻常的医者。”
苏晚照神色淡然地解下斗篷,倒了杯水,缓缓说道:“在那柴房里讨生活,总得学些旁的本事才行。”
“柴房能学隐踪步、能闻风向?你拖着我爬悬崖,寻常女子恐怕早就断手筋了。”楚昭烈逼近一步,目光中带着审视。
苏晚照捏着杯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缓缓抬起头,看着楚昭烈的眼睛说道:“将军可知柴房后有一口老井?我小时候,常被罚跪在井里,每一次爬上来的时,指甲都会全部掀掉。从那以后,我学的就是如何在绝境中求生。”
楚昭烈的呼吸猛地一滞,他想起了小乞儿曾经说过的话。看着苏晚照那干净而又透着倔强的双眼,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不再追问。
月光透过窗户,如同一道银色的链条,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后半夜,虫鸣声渐渐停歇,苏晚照靠着墙壁,看似在假寐,实际上她的耳朵却时时刻刻捕捉着周围的动静。楚昭烈的呼吸声、山虎的脚步声,还有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都清晰地在她耳边回响。
千里之外的都城,镇国公府的柴房老井壁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些深深的抓痕,仿佛是岁月无声的叹息。
晨光透过窗户,如金线般洒在石屋内。楚昭烈早已穿戴整齐,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从苏晚照那里拿来的种子,“我这就回营上报。”
苏晚照依旧没有睁眼,嘴角却扬起了一抹如春雪消融般的笑意,“将军将这交给军医,便能追踪到毒源。”
楚昭烈走到门口,脚步突然停下,“打完这场仗,我会去柴房看看。”
苏晚照缓缓睁开眼睛,眼中的笑意如同冬日暖阳,“记得带把伞,那柴房的瓦片爱漏雨。”
山虎吹响了催行的竹哨,楚昭烈迈开大步,出门而去,靴底重重地碾碎了带着露珠的杜鹃花瓣,那细微的声响,仿佛是这场惊险夜探的落幕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