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海的秋风总带着干爽的风,老城区的“镇粤楼”钟楼前,青石板路上落满了银杏叶,踩上去沙沙作响。陈晓明走到钟楼底下时,负责维护的钟匠老周正对着一堆散落的铜钟零件发愁——那口建于清末的青铜钟,钟体上周突然出现细密的裂纹,敲起来声音嘶哑,像是老人的咳嗽,更怪的是,钟摆会在子夜时分自动摆动,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明明钟楼的机械装置早就停摆了。
“陈先生,您可算来了。”老周的手上沾着铜锈,手里拿着一把錾子,他指着钟体的裂纹,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已经是第三次出问题了,前两次想给钟上油保养,刚碰到钟绳,钟楼的齿轮就自己转动起来,差点把我卷进去。有个住在附近的老街坊说,夜里看到钟楼顶上有个穿工装的影子,正拿着锤子敲钟,可钟楼的门锁得好好的,钥匙就在我这儿串着呢。”
陈晓明仰头望着钟楼顶端的铜钟,阳光照在青铜表面,裂纹里泛着暗绿色的铜锈,像凝固的泪痕。平衡之力探入的瞬间,一股厚重而执着的能量顺着砖石蔓延,他“看到”了清晰的画面:日军的炮弹落在钟楼旁,钟匠抱着工具爬上钟楼,试图敲响铜钟报警;炮弹再次袭来,钟楼的一角坍塌,钟匠从楼顶坠落,坠落前,他手里的锤子还在钟体上敲出最后一声闷响;铜钟的碎片混着他的血迹,散落在钟楼的齿轮间……
“这钟楼……抗战时遭过轰炸?”陈晓明问道。镇粤楼的钟楼曾是粤海的地标,老周的父亲周振声是当年的钟匠,负责维护铜钟和机械装置,据说在抗战时期,他曾敲响铜钟警示市民躲避轰炸,却在一次空袭中牺牲了,铜钟也因此沉寂了三年,直到抗战胜利才重新敲响。
老周引着他走进钟楼的机械室,满墙的齿轮生着锈,其中几个齿轮上还留着炮弹碎片划过的痕迹。墙角的木箱里装着几本泛黄的维护日志,封面上写着“镇粤楼钟楼维护记录”,字迹工整有力,正是周振声的笔迹。“我爹就是在这儿没的,”老周翻开日志最后一页,上面的字迹被烟熏得发黑,“民国二十七年,日军空袭,他爬上钟楼想敲钟报警,刚抓住钟绳,炸弹就落在了西南角,他……他被埋在砖石下面,等我们挖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敲钟的木槌。”
他从木箱底层翻出一个布包,里面裹着半块青铜碎片,边缘还带着烧灼的痕迹,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振”字,是周振声的私印。布包底下压着一张字条,是周振声用炭笔写的:“钟者,时也,晨钟暮鼓,警醒世人,不可有误。吾儿若见此,当记‘钟鸣一刻,责任千斤’,莫让钟声失信,莫让时辰错乱。”
陈晓明拿起那块青铜碎片,指尖触到“振”字的刻痕,能量波动格外强烈。平衡之力流转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周振声的执念——那是对钟匠职责的坚守,对“晨昏报时”承诺的执着,这种执念附着在铜钟和机械装置上,看到如今的钟楼因游客稀少而停止报时,机械装置常年失修,甚至有人提议把铜钟拆下来当文物卖掉,才会让钟体开裂、钟摆自摆,其实是想唤醒他们对“守时”二字的敬畏。
“不是闹鬼,是你父亲的执念在‘护钟’。”陈晓明将青铜碎片放回布包,“他当年用命守护的,不只是铜钟,更是钟楼的责任。你现在让钟声沉寂,让机械生锈,他才会用这种方式提醒。”
老周的眼眶瞬间红了,他抓起一个生锈的齿轮,齿轮的齿牙已经磨平:“我爹总说,好钟匠得‘辨音准,识时辰’,铜钟要每月上油,齿轮要每季检修,哪怕没人听,报时也不能差一分一秒。这几年游客少了,维护经费也砍了,我就……就偷懒没好好保养,想着反正敲不敲也没人在意……是我失职,丢了我爹的脸面。”
正说着,机械室的齿轮突然“哐当”一声转动起来,几个生锈的齿轮相互咬合,带动着钟绳微微晃动。那本维护日志自己从木箱里滑出,翻开的页面上,“钟鸣一刻,责任千斤”八个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布包里的青铜碎片落在齿轮旁,像是在催促什么。
“他在等你重拾责任。”陈晓明指着那些生锈的齿轮,“把机械装置拆开清洗,坏了的零件重新铸造;给铜钟补好裂纹,重新调试音准;恢复晨昏报时,让钟声重新回荡在老城区,他会看到你的诚意的。”
老周抱着那半块青铜碎片,突然跪在机械室的齿轮前,对着周振声的遗像磕了三个头:“爹,儿子错了!我这就修钟,把齿轮擦干净,把铜钟补好,让钟声重新响起来,再也不偷懒了,一定让镇粤楼的钟,准时准点!”
接下来的两个月,老周请了长假,专心修复钟楼的铜钟和机械装置。他找来当年的图纸,一点点拆解生锈的齿轮,用煤油清洗油污,用砂纸打磨锈迹,手指被齿轮划破了,裹上胶布继续干;他请来了城里的铜匠,一起熔铜补钟,光是调试音准,就敲了上千次,耳朵震得嗡嗡响,吃饭时连筷子都拿不稳;他还在钟楼的墙上挂了块牌子,写着“镇粤楼报时表”,注明每天清晨六点、傍晚六点准时敲钟,风雨无阻。
陈晓明几乎每周都来钟楼,有时帮着搬运齿轮,有时坐在机械室里,看着老周专注地打磨零件。平衡之力顺着齿轮的纹路渗入,他能感觉到钟楼的能量在慢慢恢复,铜钟的裂纹被补好后,青铜表面重新泛起温润的光泽,生锈的齿轮转动起来,发出“咔嗒咔嗒”的清脆声响,不再是之前的嘶哑。有一次,老周在焊接齿轮时突然停电,钟楼里却亮起一团微弱的光,正好照亮焊接点,等他焊完最后一点,灯光才渐渐散去,旁边的老街坊说:“是振声叔在帮你呢,他最见不得钟走不准。”
两个月后,镇粤楼的铜钟终于修复完成。当老周拉动钟绳,第一声清亮的钟声响彻老城区时,机械室的齿轮全部转动起来,钟摆随着钟声左右摇摆,节奏均匀,像是在为钟声伴奏。住在附近的老街坊们听到钟声,纷纷走出家门,抬头望着钟楼,有人激动地说:“是这个声!是振声当年敲的那个声!老周,你没丢你爹的脸!”
重新报时那天,清晨六点,铜钟准时敲响,声音穿过老城区的街巷,唤醒了沉睡的店铺;傍晚六点,钟声再次响起,伴着归家的人流,温暖而坚定。老周在钟楼的顶端挂了一盏灯,夜里亮着,像是在告诉周振声:“爹,时辰没乱,钟声没停。”
陈晓明离开钟楼时,夕阳正将钟楼的影子拉得很长,银杏叶在钟声里簌簌落下,像在为这重生的钟声鼓掌。他回头望了一眼,老周正站在机械室里,给齿轮上最后一遍油,动作和周振声的照片重叠在一起,认真而虔诚。
他知道,周振声的执念已经解开,他的责任没有随着岁月生锈,而是化作了铜钟的魂,融入了每一次钟鸣里,融入了老周的维护里,继续守护着这份跨越战火的晨昏之约,守护着钟楼的准时准点。
回到陈记凉茶铺,老周特意送来一个用铜钟碎片熔铸的小铃铛:“陈先生,这是用补钟剩下的铜料做的,您挂在门口,也算替我爹,谢谢您好心。”
陈晓明把铃铛挂在门楣上,风一吹,发出清脆的响声,像铜钟的余韵。远处的镇粤楼在暮色中沉默矗立,钟楼顶端的灯光亮了起来,像一颗坚守时间的星辰。他知道,粤海的故事里,从不缺这样的守护者,他们像钟匠一样,用一生的执着,在时光的齿轮里,守护着最朴素的承诺,让每一次钟鸣,都能在岁月里,提醒着人们责任与坚守。
而那些藏在铜钟里的执念,那些刻在齿轮上的坚守,终究会像这秋分的阳光,照亮时间的道路,让“晨昏报时”的约定,永远回荡在粤海的街巷里,回荡在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