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海的冬夜来得早,珠江水面泛着冷光,像一条冻僵的银带。陈晓明站在太古仓码头的栈桥上,望着远处缓缓驶来的“珠水号”游船,船身上的霓虹灯在水面投下破碎的光影,与岸边的旧仓库形成奇妙的对照——这里曾是粤海最繁华的货运码头,如今成了网红打卡地,只有码头尽头那座废弃的“望归渡”,还残留着当年的模样。
“陈先生,就是那座渡口,邪门得很。”游船的老船长周伯裹紧了棉大衣,指着码头尽头的石阶,“这半个月,凡是在子夜时分靠近渡口的船,发动机都会突然熄火,还能听到有人喊‘等等我’,声音尖得像指甲刮玻璃。”
陈晓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望归渡的石阶淹没在齐膝的杂草里,最上面的那块青石板上,刻着模糊的“望归”二字,被岁月磨得几乎看不清。他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能量波动从渡口传来,带着水汽的潮湿和挥之不去的怅惘,像沉在水底的落叶,安静却执着。
“这渡口有什么故事吗?”陈晓明问道。太古仓码头建于清末,望归渡的历史显然更悠久,石阶上的青苔都长了好几层,一看就有年头了。
周伯蹲在栈桥边,往水里扔了块石子,涟漪扩散开,搅碎了水面的灯影:“老一辈人说,望归渡是以前渔民接送亲人的地方,男人们出海打鱼,女人们就在这儿等,等成了望夫石,渡口就叫了‘望归’。民国那阵子,渡口还热闹,后来建了新码头,这里就废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听我爷爷说,抗战时期,有艘载着难民的船从这里出发,想逃往香港,结果被日军的巡逻艇追上,船沉了,一船人都没上来,就死在离渡口不远的地方……”
陈晓明的心微微一沉。他走上望归渡的石阶,每一步都能感觉到脚下传来的凉意。平衡之力顺着鞋底渗入青石板,脑海里闪过一串模糊的画面:穿着粗布衣裳的女人在渡口翘首以盼,渔船在雾中归来;难民挤在小船上,眼神里满是恐惧;枪声、爆炸声、落水声……最后定格在一张绝望的脸,对着渡口伸出手,像是在求救。
“是当年遇难者的执念。”陈晓明轻声说,指尖的金光在青石板上亮起,“他们没能离开,也没能回家,执念就困在了这渡口,把子夜经过的船当成了当年的逃难船,想上船,想‘回家’。”
周伯听得脸色发白:“那……那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一直困在这儿吧?游客都不敢来了,再这样下去,游船生意都要黄了。”
“得让他们‘上岸’,”陈晓明说,“他们不是要害谁,是想回家,想被记得。我们可以在渡口建个纪念碑,刻上遇难者的故事,让他们知道,有人记得他们,有人在‘等’他们回家。”
他的提议得到了码头管理处的支持。第二天一早,工人就开始清理望归渡的杂草,修缮石阶。陈晓明请来了研究地方史的学者,根据周伯爷爷的回忆和史料记载,整理出当年沉船事件的详情,还找到了几位遇难者后代的联系方式,邀请他们来参加纪念碑的奠基仪式。
奠基那天,天气意外地好,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珠江上,波光粼粼。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渡口,手里捧着泛黄的照片——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亲人,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长衫,笑容青涩。
“这是我三叔,”一位老人抚摸着照片,声音哽咽,“当年他才十九,瞒着家里偷偷上了船,想去找在香港的亲戚,再也没回来……我奶奶到死都在念叨,说他要是能回来,哪怕是尸骨,也想让他踩踩家里的地。”
陈晓明将平衡之力注入奠基用的基石,金光顺着石缝渗入土地,与渡口的执念能量相呼应。他能感觉到,那些沉在水底的执念在轻轻颤抖,像是终于等到了回应。
纪念碑的设计很简单,一块黑色的大理石,上面刻着“望归”二字,下面是遇难者的姓名(能考证出的)和沉船事件的简介,最底下刻着一行小字:“此岸即彼岸,记得即回家。”
揭幕那天,码头来了很多人,有遇难者的后代,有来凭吊的市民,还有举着相机的记者。周伯的游船特意停在渡口附近,鸣响了三声汽笛,像是在为遇难者送行。
子夜时分,陈晓明和周伯再次来到望归渡。月光洒在纪念碑上,石面泛着柔和的光。周伯试着发动停在渡口边的小艇,发动机平稳地运转起来,没有丝毫异常。
“真的……好了?”周伯不敢相信地看着小艇。
陈晓明望着江面,水面平静无波,再也没有之前的阴冷气息。他知道,那些执念已经随着纪念碑的建立找到了归宿,他们“上岸”了,回到了被记得的世界里。
“你听,”陈晓明轻声说,“好像有人在说‘谢谢’。”
周伯侧耳细听,只有江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却莫名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像是压了多年的石头落了地。
接下来的日子,望归渡成了太古仓码头的新地标。游客们不再是为了网红打卡而来,更多的是来纪念碑前献上一束花,听一听那段被遗忘的历史。周伯的游船上,多了一个“珠江记忆”讲解环节,由他亲自讲述望归渡的故事,每次讲完,都会有游客红着眼眶说:“原来这片水底下,藏着这么多故事。”
陈晓明偶尔会在傍晚来到渡口,坐在纪念碑旁的石阶上,看着夕阳染红江面。有一次,他看到一位年轻女孩在纪念碑前放下一张画,画上是望归渡的石阶,石阶上站着一群模糊的人影,正朝着岸边走来,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
“这是我太奶奶,”女孩注意到他的目光,笑着解释,“她总说,梦里能看到太爷爷在渡口等她,现在建了纪念碑,她终于能‘走’到他身边了。”
陈晓明望着画中的人影,仿佛真的看到那些被困在渡口的执念,正沿着石阶缓缓走来,走进温暖的阳光里,走进被记得的时光里。
离开码头时,夜色已经笼罩了珠江,游船的灯光在水面上划出金色的弧线,像一条连接过去与现在的路。陈晓明知道,望归渡的故事不会结束,它会像珠江的水一样,流淌在粤海的记忆里,提醒着每一个人:记得,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传承,是对历史最好的守护。
远处的七星山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天枢峰顶的木棉树,枝桠上已经有了小小的花苞,在寒风中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春天的绽放。而珠江的水,会带着这些故事,继续流淌,流向更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