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海的梅雨季来得缠绵,淅淅沥沥的雨丝缠了整座城三天。陈晓明踩着积水走进青云巷时,裤脚已湿了大半。巷尾那座爬满爬山虎的老宅,木门虚掩着,门楣上“沈府”两个褪色的金字,在雨雾中透着股说不出的萧索。
“陈先生,您可算来了。”守在门口的老管家颤巍巍地拉开门,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焦虑,“这宅子……邪门得很,昨晚又出事了。”
陈晓明收起雨伞,目光扫过天井里积着的雨水——水面漂着几片腐朽的木片,倒映着歪斜的飞檐,像幅揉皱的水墨画。这是沈氏家族的老宅,建于民国初年,三个月前沈家长辈去世后,宅子就空了下来,却接连发生怪事:夜半传来女人的哭声,堂屋的东西会自己移位,更邪门的是,凡是进过西厢房的人,都会接连做噩梦,梦见自己被困在一面镜子里。
“沈先生在国外赶不回来,托我一定请您来看看。”老管家引着他穿过回廊,脚下的青石板缝里冒出青苔,踩上去滑腻腻的。“前儿个我给西厢房开窗通风,回头就看见镜子里……镜子里有个穿旗袍的影子,不是我。”
陈晓明的指尖泛起微弱的金光,这是“平衡之核”赋予的感知力。越靠近西厢房,空气中那股阴冷的气息就越浓,不是虚空余烬那种带着暴戾的恶意,而是像浸在冰水里的绸缎,黏腻、阴冷,带着股化不开的哀伤。
“吱呀——”老管家推开西厢房的门,一股霉味混着脂粉气扑面而来。房间里陈设雅致,酸枝木的梳妆台,绣着兰草的屏风,还有架老式留声机,唱针悬在唱片上,却没转动。而房间最显眼的,是梳妆台上方挂着的那面青铜镜。
镜面蒙着层灰,边缘雕刻着缠枝莲纹,镜框上的鎏金早已斑驳,却仍能看出当年的精致。诡异的是,明明房间里光线昏暗,镜面却亮得反常,像淬了层水银,连墙角蛛网的影子都照得清清楚楚——除了站在镜前的陈晓明和老管家。
“您看,”老管家的声音发颤,“镜子里……没有我们。”
陈晓明走近梳妆台,指尖轻轻拂过镜面,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的金光微微一缩。镜面上的灰被拂去一块,露出清晰的倒影——不是他,是个穿月白旗袍的女子,正对着镜子梳理长发,乌黑的发丝垂在肩头,发梢还沾着水珠,像是刚洗过澡。
女子的脸在镜中半侧着,眉眼婉约,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幽怨。陈晓明屏住呼吸,他能感觉到,这影子不是虚空余烬,没有那种吞噬一切的恶意,反而像段凝固的时光,被困在镜中反复重演。
“是沈小姐,”老管家突然红了眼眶,“沈家三小姐,民国二十六年没的,听说是为情所困,在这房里……自尽了。”
陈晓明的指尖在镜面上滑动,金光顺着纹路渗入镜框。镜中的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梳发的手停了下来,缓缓转过头——那是张苍白的脸,眼角挂着泪珠,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说什么。
“她说什么?”老管家凑过来,却只看到镜面泛起涟漪,女子的影子渐渐模糊。
“她在找一样东西。”陈晓明沉声道。平衡之核的感知力让他捕捉到女子残留的意念——焦急、失落,还有股淡淡的香气,像是檀香混着玫瑰露。他环顾房间,目光落在梳妆台的抽屉上。
抽屉是黄铜锁扣,早已锈死。陈晓明用金光轻轻一催,锁扣“咔哒”一声弹开。里面放着个紫檀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没有珠宝首饰,只有半块撕碎的照片,照片上是个穿西装的年轻男子,笑得眉眼弯弯,另半块不知所踪。
“这是当年追求三小姐的学生,”老管家回忆道,“听说后来去了国外,再没回来。三小姐等了他三年,直到听说他在国外成了家,才……”
话音未落,镜面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女子的影子变得扭曲,原本幽怨的脸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镜面上砸出细小的水花。房间里的留声机突然转动起来,沙哑的女声唱着《天涯歌女》,旋律凄婉,听得人心头发紧。
“她在难过。”陈晓明将照片放在镜前,“她不是想害人,是放不下。”
金光在他掌心流转,他试着将平衡之力注入镜面,这一次,镜面没有抗拒。女子的影子渐渐平静下来,她看着镜前的半块照片,眼泪流得更凶了,却抬手对着陈晓明做了个“谢谢”的手势,然后身影化作点点光斑,消散在镜面里。
留声机的歌声戛然而止,房间里的阴冷气息也随之淡去。陈晓明拿起那半块照片,背面有行娟秀的小字:“七月初七,老地方等你。”
“这就……好了?”老管家看得目瞪口呆。
“嗯,”陈晓明将照片小心收好,“她只是想找到完整的回忆。等找到另一半照片,她的执念也就散了。”
离开老宅时,雨已经停了。陈晓明走在青云巷里,看着墙缝里冒出的野草,突然想起陈小宇说过的话——不是所有的异常都来自虚空,有些是人心结下的茧,需要的不是封印,是解开。
他拿出手机,给沈先生发了条消息,让他找找当年那位学生的下落。指尖划过屏幕,看到陈小宇发来的动态:南美雨林的虚空余烬已被海藻吸附,配着张卡洛斯站在巨藻丛中的照片,背景里的土着孩子们正举着“守护家园”的牌子,笑得露出牙齿。
陈晓明笑了笑,将手机揣回口袋。刚走出巷口,就看到卖糖水的阿婆推着车过来,竹篮里的红豆沙冒着热气。
“阿明,来一碗?”阿婆笑着招呼。
“好嘞。”他接过碗,甜香混着水汽扑面而来。远处的七星山在云层里若隐若现,天枢峰顶的木棉树,应该又抽出新枝了吧。
这粤海的日子,就像这碗红豆沙,甜里带着点暖,就算有再多阴霾,总会慢慢化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