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大营坐落于一片开阔的戈壁边缘,背靠光秃秃的山峦,以粗大的原木和夯土构筑成简易却坚固的营寨。旌旗招展,刁斗森严,隔着老远便能感受到一股肃杀之气。与混乱的陇西镇相比,这里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规则更加赤裸和残酷的世界。
苏挽晴此行只带了墨武和四名最为精干的护卫,押送着几辆满载着丝绸、美酒和金银的马车。她依旧戴着面具,一袭便于骑马的玄色劲装,外罩的斗篷上绣着星海商会的徽记。
营门守卫验看了盖有朝廷印信(通过特殊渠道仿制)的公文和血狼团提供的“引荐信”,又毫不客气地搜查了马车,确认没有违禁兵器后,才放他们入内。但几把护卫的佩刀被暂时收缴。
军营内,尘土飞扬,兵士们操练的号子声、战马的嘶鸣声、铁匠铺传来的打铁声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汗臭、马粪和皮革的味道。偶尔有士兵投来不善或好奇的目光。
在一名低级军官的引领下,他们被带到中军大帐附近的一处偏帐等候。足足等了近一个时辰,才有亲兵出来传话:“将军有请星海商会管事。”
苏挽晴示意墨武等人在外等候,独自一人,跟着亲兵走向那座最为高大、飘扬着“王”字帅旗的中军大帐。
掀开厚重的毡帘,一股混合着酒气、炭火气和男人体味的浊热气息扑面而来。大帐内颇为宽敞,地上铺着兽皮,两侧立着兵器架,正面一张巨大的虎皮交椅上,端坐着一个身材肥胖、面色红润、留着络腮胡的将领,正是镇西将军王贲。他并未穿甲,只着一身锦袍,手里把玩着一只玉杯,眼神浑浊中透着精明与贪婪。
在王贲下首左侧,坐着一名面容阴鸷、穿着四品武官服饰的中年男子,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正冷冷地打量着走进来的苏挽晴。此人,想必就是那位“卫钦差”,沈砚的心腹,卫峥。
右侧则坐着几名边军将领,神色各异。
“草民墨澜,参见王将军,见过诸位大人。”苏挽晴不卑不亢地行礼,声音透过面具,清晰沉稳。
王贲眯着眼,上下打量着她,尤其是在那银质面具上停留了片刻,粗声道:“你就是那个朝廷派来筹措军需的墨澜?听说你在陇西镇闹出的动静不小啊。”
“将军明鉴,陇西镇鱼龙混杂,若无雷霆手段,恐难完成朝廷重托。些许自保之举,让将军见笑了。”苏挽晴从容应答。
“自保?”卫峥冷笑一声,声音尖利,“本官怎么听说,你是与当地匪帮勾结,擅杀良民,强买强卖?墨澜,你可知罪?!”
一上来就是当头棒喝,扣上大帽子!
帐内气氛瞬间凝滞。王贲和其他将领都看向苏挽晴,眼神玩味。
苏挽晴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卫大人此言,墨澜惶恐。不知大人所说的‘匪帮’是指?若是沙蝎帮之流,据草民所知,沙里飞乃积年马匪,横行陇西,劫掠商旅,残害百姓,镇西将军府也曾多次悬赏缉拿。草民协助除去此獠,何罪之有?至于‘强买强卖’,更是无稽之谈。草民所有交易,皆明码标价,钱货两讫,陇西镇诸多商户皆可作证。大人若不信,可派人详查。”
她避开了“勾结血狼团”的指控(这本就是事实,但无法证明),而是抓住沙里飞本就是通缉犯这一点反击,并将商业行为合理化。
卫峥脸色一沉,没想到这商人如此牙尖嘴利。“巧言令色!本官收到密报,你筹措的军需,来源不明,质量堪忧,甚至有以次充好之嫌!朝廷将此重任交予你,你便是如此报答皇恩的?!”
这才是杀招!直接从军需质量上否定她的功劳!
苏挽晴抬起头,目光直视卫峥:“大人,军需物资正在陆续运抵陇西,尚未集中验收,大人何以断言‘质量堪忧’、‘以次充好’?莫非大人有未卜先知之能?还是说……”她顿了顿,语气转冷,“有人不希望草民顺利完成皇命,故而预先构陷?”
“放肆!”王贲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墨澜!你是什么东西,敢如此对卫大人说话!”
“将军息怒。”苏挽晴转向王贲,语气放缓,却带上了一丝意味深长,“草民岂敢对卫大人不敬。只是事关朝廷边防大事,草民不得不据理力争。草民倾尽家财,奔波万里,只为报效朝廷,若因莫须有之罪名而功亏一篑,不仅草民心血付诸东流,恐怕……也会寒了天下愿为朝廷效力的商贾之心。”
她这话,是说给王贲听的。她在暗示,如果她被轻易搞垮,以后谁还敢来这苦寒的边境做生意?王贲又去哪里捞油水?
果然,王贲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他贪财,但也不傻。这墨澜虽然神秘,但确实带来了真金白银和物资,而且看起来是个懂规矩、肯花钱的。卫峥是沈首辅的人,他得罪不起,但这墨澜……似乎也不是全无背景(能弄到朝廷正式文书和边军引荐信)。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王贲打了个哈哈,摆出和事佬的姿态,“墨澜,你筹措军需,辛苦是辛苦,但朝廷法度不可废,卫大人督查军务,也是职责所在。这样吧,你把你筹集到的物资清单和样品,尽快送到大营来,本将军和卫大人自会派人查验。若果真质量上乘,数量充足,本将军自会向朝廷为你请功。若有问题……”他嘿嘿一笑,“那可就别怪本将军军法无情了!”
这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也是将最终决定权暂时悬置。
卫峥冷哼一声,显然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但王贲既然发了话,他也不好立刻驳斥,只是阴冷地看了苏挽晴一眼,那眼神如同毒蛇。
“草民遵命。”苏挽晴躬身道,“样品和清单,三日内必定送到。另外……”她示意帐外的护卫将几个箱子抬了进来打开,里面是璀璨的珠宝和成锭的黄金。
“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边关将士戍边辛苦,这些就当是草民慰劳将士们的一点心意,还望将军笑纳。”苏挽晴语气诚恳。
王贲看着那些金光闪闪的宝物,眼睛顿时亮了,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许多:“哎呀,墨澜先生太客气了!如此厚礼,本将军就代将士们谢过了!先生放心,只要你的军需没问题,本将军保你无事!”
一场危机,暂时被金钱和苏挽晴的胆识化解。但苏挽晴知道,真正的考验,在三日后的验收。卫峥绝不会善罢甘休。
走出中军大帐,戈壁上凛冽的风吹来,让她因为紧张和运筹而有些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些。
回头望了一眼那威严的营帐,苏挽晴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虎穴已入,接下来,就看谁的手段更高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