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存的七人队伍,带着一身血腥与疲惫,在次日黄昏时分,终于望见了陇西镇的轮廓。
那并非想象中规整的边城,更像是一个巨大而杂乱无章的堡垒与集市的混合体。低矮的土坯房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歪歪扭扭,许多已经半塌。高大的土木结构城墙斑驳不堪,布满刀劈箭凿的痕迹,几座望楼孤零零地矗立着,旗杆上悬挂的“陇”字军旗破旧不堪,在风中无力地飘荡。
城门口没有像样的守卫,只有几个穿着破烂皮甲、抱着长矛打盹的老兵。进出的人流复杂不堪,有关内来的行商,有牵着骆驼、裹着头巾的西域胡商,有面色凶悍、携带兵器的游侠儿,更有许多衣衫褴褛、眼神麻木的流民。空气中混杂着牲畜粪便、尘土、香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这就是陇西镇,大渊西北边境线上一个三不管的法外之地,也是机会与死亡并存的冒险家乐园。
苏挽晴重新戴好面具,示意墨武上前交涉。墨武忍着伤痛,将早已准备好的、盖有星海商会印鉴的路引递给守门老兵,又不动声色地塞过去一小块碎银。
老兵浑浊的眼睛瞥了路引,又掂了掂银子,懒洋洋地挥挥手:“进去吧,规矩点,别惹事。”
一行人牵着仅存的几匹伤马,踏入了陇西镇。脚下的“道路”泥泞不堪,混合着垃圾和马粪。两旁店铺的幌子破旧歪斜,售卖的东西从劣质酒水、粗糙兵器到来历不明的皮货、药材,应有尽有。不时有目光从阴暗的角落里投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贪婪与审视。
他们找到镇上唯一一家看起来还算完整的客栈——“悦来客栈”。客栈同样破败,木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掌柜的是个独眼龙,面无表情地收了高昂的住宿费,安排了他们几个相连的房间。
安顿下来后,苏挽晴立刻让伤势较轻的护卫出去打探消息,重点是镇上的物资情况、各方势力分布,以及边军的动向。
她自己则留在房中,盘膝调息,修复强行催动“熔心”晶体带来的经脉损伤。此地灵气混杂稀薄,远不如京城,更比不上那地下溶洞,恢复起来格外缓慢。
夜幕降临,陇西镇并没有沉寂了,反而更加喧嚣。赌坊的呼喝声、酒馆的喧闹声、甚至偶尔传来的兵刃交击和惨叫声,此起彼伏。
打探消息的护卫陆续回来,带回的情报不容乐观。
“主上,镇上物资确实有,但价格比关内高出五倍不止!而且大多掌控在几个大商人手里,这些人背景复杂,与边军、甚至境外部落都有勾结,轻易不肯大量出货。”
“边军主力驻扎在三十里外的‘黑水大营’,统帅是镇西将军王贲。此人……据说贪财好利,对朝廷拨付的军饷克扣极重,下面将士怨声载道。陇西镇的防务,实际由一个姓胡的校尉负责,此人更是与当地商人沆瀣一气,横征暴敛。”
“镇上最大的势力有三股:‘沙蝎帮’,控制着大部分地下交易和赌坊;‘驼铃商会’,是西域胡商联盟,掌握着西域来的香料和宝石渠道;还有一个是‘血狼团’,是一伙实力强悍的佣兵,据说经常接一些见不得光的活儿,甚至敢袭击小股的部落骑兵。”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复杂。这里没有规则,只有强弱。想要在短时间内筹集到足以应对朝廷查验的大批军需,用常规的商业手段几乎不可能。
“我们带来的资金还有多少?”苏挽晴问。
墨武清点后,面色凝重:“扣除一路开销和损失,现银加上珠宝,约合十五万两。若按市价,连所需战马的五分之一都买不到。”
十五万两,在京城是一笔巨款,在这陇西镇,却显得如此捉襟见肘。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一名护卫在门外低声道:“主上,楼下有个叫‘独狼’的人,说是‘血狼团’的,想见见商队管事,谈笔生意。”
血狼团?他们消息倒是灵通!
苏挽晴与墨武对视一眼。
“让他上来。”
片刻后,一个身材精瘦、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眼神如同真正野狼般的汉子走了进来。他目光在戴着面具的苏挽晴身上扫过,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恢复了那副混不吝的样子。
“这位就是管事?看着面生啊。”独狼大喇喇地坐下,自己倒了杯水喝,“听说你们想买大批军需?战马、药材、皮货?”
“阁下消息灵通。”苏挽晴声音透过面具,平淡无波,“不知血狼团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独狼咧嘴一笑,露出黄黑的牙齿,“这陇西镇的水深,规矩也多。你们这样外来乍到的肥羊,揣着银子到处问价,容易被人连骨头带皮吞了。我们血狼团可以给你们提供保护,也可以……帮你们弄到你们想要的东西。”
“哦?代价呢?”
“简单。”独狼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所有交易,我们抽三成。第二,如果遇到‘麻烦’,你们得额外付钱请我们出手摆平。”
三成抽水!简直是抢劫!
墨武脸色一沉,就要发作,却被苏挽晴用眼神制止。
“三成可以。”苏挽晴缓缓道,“但我需要先看到你们的诚意和能力。三天内,我要五百匹上等战马,一千石精料,五百套御寒的皮裘。若能办到,不仅抽成照付,另有厚谢。若办不到……”她语气转冷,“就请阁下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独狼眼中精光一闪,重新打量了一下苏挽晴,似乎没料到这看似神秘的管事如此干脆且有胆魄。
“五百匹战马……胃口不小。”他舔了舔嘴唇,“成!这笔买卖,我们血狼团接了!三天后,还是这里,验货交钱!”
说完,他站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挽晴一眼,转身离去。
“主上,这血狼团信得过吗?而且三成抽水也太……”墨武急道。
“非常之地,行非常之事。”苏挽晴冷静道,“我们现在是过江猛龙,需要地头蛇引路。这三成,是买路钱,也是试探。看看这血狼团,究竟有多大能耐,又……是敌是友。”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晃动的灯火和影影绰绰的人影。
这虎狼之地,想要活下去,并达成目标,就不能按常理出牌。与狼共舞,固然危险,但或许也是最快打开局面的方法。
只是,不知道这第一步,踏出的究竟是生路,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